你离开之后,是要去哪里?
你所说的“一阵”,究竟是多久呢?
你什么时候回来?
……
她记得他曾说过,她当初因他而扔下这么一个烂摊子,日后,就将由他这为人夫者来收拾一切,那么,如今他是以保护者的姿态在她身边的么?
她了解自己倾慕的这个男人。他是很有主见的,方才他的陈述没有半分征询的意味,想来已是下定决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问题,问出口,也等于是白问,即便得了所谓真相知了相关答案,也仍旧无法改变他要离开的决定。
沈知寒早已经在心里编造好了理由,以应对石将离任何的反诘,可令人不解的是,她却意外地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怎么不说话?”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伸手去拉她的手臂,可手还没碰到她的衣衫,冷不防就被她一把攥紧了。
只是更出人意料的还在后头。
石将离没头没脑地拉着他便走,从未有过的发狠一般的手劲儿泄露出情绪的波动,竟是将他的手腕攥得有点疼。微微蹙着眉,虽然不知她是要打算拉他去哪里,但沈知寒仍旧顺从地跟着她走,并无任何异议。
听上去似乎是以宋鸿驰的病为借口,可实际上,他也免不了心底的不踏实,总觉得她该有理所当然的不满。无论她用什么法子发泄情绪,这都不奇怪。
只是,他没料到,她一路拽着他往外走,却是在相王府门口见到了面无表
情的捧墨,以及——
他自己的身体。
虽然是放置在一块木板上,被十数个训练有素的影卫护送着抬至他的面前,尽管衣衫整齐,覆着素色的薄毯,可却更加显现出那惨白如绢宣一般的唇色,消瘦至贴骨的面颊,呼吸已是微弱到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
是的,那是他的身体,由内而外,从上到下,每一寸都应该无比熟悉,甚至,他还能感觉到自己那瘦骨嶙峋的十指和长年无法行走致使肌肉完全萎缩的双腿。
苟延残喘中满是死亡的气息,令人心悸。
用别人的眼看着自己的身体,任谁只怕都不会有太欣悦的感觉,尤其,当自己的身体已是油尽灯枯,憔悴黯沉如死灰槁木,就如同一具死尸。人的承受力都是有底线的,没有人能若无其事地眼睁睁看着自己走向死亡,即便是明知道死亡近在咫尺。
不,那只是他的身体,不是真正的他,或许那身体里的魂魄是傅景玉,也或许那只是一具空空如也的躯壳,甚至,可能这躯体毁掉了,他也会随之遁入真正的死亡之境,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若他真的死了,于她未尝不是一种解脱,若他没死,那么,此举也算得上是破釜沉舟,断截后路,他便再无顾忌,只管一如既往地走下去。
面无表情地望向石将离,却见她低头看着那死尸一般全无知觉的人,眉睫轻轻颤抖,如同濒临死亡的蝶之翼,沈知寒知她心里或许还在犹疑,便只管保持缄默,并无半句言辞。
“陛下,人带来了。”寂静之下,先开口的到时身着影卫黑衣的捧墨。他平静地站在一旁,深不见底的眸中只有石将离的影子,对于沈知寒的存在甚是漠然,连应有的礼节也似乎忘记了,神情淡然到近乎放肆般的无视。
紧接着,两个反缚着双手的人被影卫推推搡搡地带了过来。
“景玉公子!”那其中一个是模样清秀可人的妙龄少女,一见沈知寒,眼圈立刻便红了,翦水双眸泫然欲泣,那小摸样倒甚是惹人怜惜。
她对着沈知寒唤着傅景玉的名讳,沈知寒也不过面无表情扫她一眼,未加理会。
见自家公子并无回应的打算,她愣了一愣,伤心地咬了咬嘴唇,把目光转向石将离:“昏君!”她大无畏地仰起头,努力想显出几分硬气:“是我要烧死沈知寒,与他人无关,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你休要以此为借口为难我家公子!”
石将离终于抬起头来。眼前这个虚张声势的小丫头就是一直侍奉傅景玉的侍女枕诗,至于她为什么要烧掉沈知寒的躯体,以及她是如何得知沈知寒躯体的所在,这些都是石将离所疑惑的。只是,还不待石将离有所回应,一旁倒是有
人迫不及待地跳脚了——
“放屁!不要脸的小娼妇,谁为难你的王八公子,你找谁去,关我家主人什么事?你以为烧了我家主人的身体,你的王八公子就能高枕无忧了,就能成仙成神了?孬种永远都是孬种,王八一辈子都是王八,就算生了儿子也是没□儿的!”
能口无遮拦骂出这么难听的话,除了路与非那小孩儿,倒真是再无第二人了。他此刻义愤填膺,若非双手被缚,只怕要一蹦三尺高,恼得额上的青筋都一鼓一鼓的,那怒意冲天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眼前的人给啃掉几块肉才能解气。
不过,这小孩儿对自家主人的忠心耿耿倒也不是随口说说。他义父自尽之时并没告诉他沈知寒移身换魂的真相,石将离本打算将他送走以免横生枝节,可他却宁死也不肯,一番思虑之下,石将离将他送去了皇陵——
在她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将沈知寒的躯体藏在那里。
也难得路与非一直不假他人之手地照管着沈知寒的躯体,虽然夜深人静时也会抹抹眼泪花子,可终归是不曾稍离半步。这一次,枕诗潜入皇陵,意图烧掉沈知寒的躯体,也幸而是因着他的警惕才没有得逞。只是,这小孩儿情绪有些激动,之后得知捧墨奉命要将沈知寒的躯体带走,立刻就癫狂了起来,踢打撕咬,谁也近不了身,简直让一干影卫束手无策,最后只好将他制住反缚住双手,才算是消停了。
只是,很显然,此刻枕诗的所言又点燃了他那易怒的神经,“傅景玉”的若无其事加剧了怒火的燃烧,甚至连一声不吭的石将离也不能幸免,也随之成了他发泄怒气的对象:“傅景玉,你个全家死绝的王八羔子,你个勾1三1搭1四的下1贱1胚子,你们这群恬不知耻的狗1男1女……”
忍无可忍的捧墨转过身,眼风如刀般扫过口沫横飞的路与非。
“闭嘴!”他只道了两个字,可那煞气十足的模样却令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路与非不由自主地立刻噤声。
这厮绝对是个六亲不认的主儿,人在屋檐下,还是不要逞这口舌之快罢……再说,到了这关头,那素来视他家主人为珍宝的昏君肯定是要震怒了,不用他扇阴风点鬼火,只怕也够那小1娼1妇和那王八公子好好喝一壶的了!
思及至此,路与非咽了口唾沫,不屑地扭开脸哼了一声,不再开口,只暗暗在心底冷笑,等着好戏开锣。
见路与非乖乖闭了嘴,捧墨这才转过头来,目光扫过沈知寒时,掩不住眸中讥嘲的冷笑,最终,他望向石将离,眼神乃至表情都满是征询的意味。
“去把厨房后院的柴禾与灯油搬来。”石将离终于开口吩咐,平静
得令人不安的声音衬着她对任何人都似乎视若无睹的表情,顿时令人不免生出诡异的恐惧感。
捧墨微微颔首,随即带着数名影卫无声无息地领命而去。
路与非疑惑地扭头看了看捧墨,又看了看石将离,心里不免有些犯疑——
搬柴禾与灯油来做什么?难不成,这昏君忍无可忍,打算就地将这小1娼1妇和王八公子给活烤了?
但是,很快的,捧墨和影卫们搬来了柴禾与灯油,他的猜测也随即被推翻了——
在石将离的授意之下,影卫们将柴禾堆砌在那“沈知寒”的身边,而石将离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执起装灯油的陶罐,将那上好的桐树籽榨出灯油缓缓倾倒于那些柴禾上!
“你个没心没肝的昏君,想干什么?”下意识地,路与非觉出了大大的不妙,虽然双手被缚,可仍旧怒吼着冲过去。
那一瞬间,一直默不作声的沈知寒终于有了动静。
上前几步,他挡在石将离身前,一只手便格开已冲到面前的路与非,轻而易举地便就点其穴道。
他终于明白石将离的用意了,很奇怪的,看着她对一切视若无睹般只管将灯油缓缓倾倒,似乎自己与她之间的这场较劲最终以她的妥协收场,可他竟没有意料中的轻松感,只觉莫名揪心。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