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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恋之初的日子总是美好的。生活与以往似乎没什么两样,他们一如既往地同进同出,学生和同事们早已习惯。只有很少人发现如今他们并肩而行时,手肘相碰变成了十指交叠。
由于先前的荒废,安秋的画差了好些内容,他不得不赶工期了。画布因此被转移到了安秋的个人画室,这里比学生们的教室更小,但好在有一张休息的小床。
安秋偶尔会睡在这里,一般这些时候路易斯就会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过来,要不是忘带钥匙,要不是喝多了走不动,要不干脆耍赖,总之就是要和安秋挤那张一米二的小床。
实在是挤,安秋每次都没法翻身,他们都得侧躺着,路易斯紧紧把他抱在怀里,两个人的四肢才勉强都不伸出被子。
得亏这是冬天,如果是夏天,在这种没空调的小房间里,安秋说什么都不会让路易斯留下。
也托这位粘人精的福,每晚睡觉都很暖和,安秋再没被感冒造访过。
学生们的课程接近学期末,考试、论文令他们焦头烂额的同时,科任老师却是终于解脱。没有排课了的安秋全心扎进画室,路易斯还有些事要忙,就在家和学校两头跑,时不时担任苦力,帮安秋买一些颜料。
这些事他做得太熟,连店老板都认得了他的车牌号。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十二月初,学生们已经完全放假了,回家迎接圣诞和新年。在终于穿上羽绒服的时候,安秋的大作也完成了,不过不只是那幅参展作品,他的画室里还摆着一幅书本大小的画,画上是一朵在晨光中热烈绽放的玫瑰。
“新年礼物。”安秋说,“你用它换来一块机械石英表肯定没问题。”
“别这么说,它可是无价之宝。”路易斯双手捧起画,一边笑,一边仔细端详,“它有名字吗?”
“名字就叫……‘献给路易斯的花束’。”
路易斯眸子抬起,满含笑意地望向安秋,作势像闻花那样嗅了嗅画布。乙烯颜料的气味钻入鼻间,他能看清安秋细腻的笔触,这束花靡艳张扬,而且永恒。
“我真迫不及待要开展了。”路易斯轻轻放下画,走到安秋面前,低头搂住安秋。
安秋抬头,蹭了蹭他的鼻尖,他发现路易斯的呼吸有些局促,似乎很紧张。
“怎么了?”安秋问他,“你听起来就像一只生气的小熊。”
“我是开心。”路易斯接茬,话到嘴边却又顿住,好一会才说,“今年很有可能会下雪,我听刘说的,他最近在气象局帮忙更新线路。”
“那得把围巾和手套拿出来了。”安秋说,“我们可以在楼下堆一个雪人。”
路易斯却没有笑,而是凝视着安秋的双眼,认真道:“安,我希望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我有礼物要送给你,就在……圣诞节那天。”
“我记得,路易斯,我当然记得。”
路易斯深吸一口气,抱紧了安秋,咬牙切齿地说:“我真想现在就把你扛走。”
“你可扛不走我,我现在胖了好多。”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瞎聊,成品画一幅联系了装裱,另一幅装进路易斯的包里,跟他一起回家。
距离圣诞还有两个星期,街上却早早摆开架势。JingleBells从早响到晚,他们在借口看见一大株没来得及挂灯带的枞树,只有伯利恒之星在树顶闪烁着。
晚餐是小羊排,肉质鲜嫩,是路易斯一位远行归来的好友赠送的,安秋下厨,路易斯则负责把画装裱起来。他举着画框在家里各面墙上四处比对,一时选不好挂在哪。
正在忙碌的时候,家里的门铃忽然被按响了,邻居奥利维亚夫人站在门前,鼻梁上架着一副啤酒瓶底似的厚眼镜。
“路易斯,邮差送来了你的信,但你白天不在家。”奥利维亚夫人说着,把手里的信封递给安秋,“你瘦了啊路易斯,你该多吃点。”
“夫人,我是路易斯的好朋友安秋。”安秋笑答,向她浅浅鞠了一躬,“感谢您帮忙,我会转达路易斯的。”
“你就是安秋呀。”奥利维亚夫人扶正眼镜,又仔细瞧了瞧,“我知道你,路易斯经常说起你。”
安秋陪她聊了一会,回来时锅都快凉了。好在刚才的余温足够让肉排熟成。安秋将肉分块盛盘,挂完画的路易斯此时才过来,他从后揽抱住安秋,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亲昵地说:“我不想吃洋葱。”
“有你的信,你快去看看。”安秋轻推了推他,拿一把叉子,将其中一盘的洋葱一点点挑出来,换成一朵摆在餐盘边做点缀的西蓝花。
路易斯满足地笑了,这才去拆他的信。
信封是用火漆封缄的,徽记路易斯恰好认识,是坎贝尔伯爵家族的印记。
他拿来一把美工刀,不太熟练地割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东西。信封包裹的并非是一封书信,而是一张写着路易斯和安秋名字的邀请函,正是来自梅恩·坎贝尔的展会邀请。
“梅恩把日子定在了圣诞节。”路易斯表情有些苦恼,“
', ' ')('我还想订一桌烛光晚餐呢。”
安秋轻拍了拍他,转而关注向请帖中写明地址的小字:“坎贝尔庄园……我记得那里距离卡利布尔有两小时车程,肯定赶不及晚餐了。烛光夜宵你觉得怎么样?”
路易斯努起鼻子,佯怒着凑近安秋:“我要吃洋葱圈。”
“你刚才还说不吃洋葱。”安秋回答。
路易斯全当没听见,继续点餐,“我再去买点鳕鱼回来,龙虾也不错,唉,真难抉择啊。”
“之后再想吧,羊肉马上要冷了。”安秋说。
路易斯哀嚎一声,飞快冲向餐桌。
***
展会布置在开始前的一个星期完成了。应梅恩的邀请,安秋与路易斯提前前往坎贝尔庄园,先看一看他们的作品呈现在展台之中的样子。
坎贝尔庄园是梅恩家族的祖产,近些年没有人常住,已经开放作为了一处景点,偶尔也会有电影过来取景。宅邸中五米挑高的宴会厅和玫瑰长廊十分适合作为展会用地。
安秋轻车熟路,带着从未来过的路易斯,不到午饭点就来到了庄园内。下了车,迎接他们的是一位五官姣好的女孩,安秋稍往车篷周边瞄了瞄,有几位来客走在他们前面些,也是在长裙女佣引路下前行。
上一次他来的时候这里还是纯粹的景点,除了到处拍照的游客与举着小旗的旅行团之外,安秋没看见什么特别的人。今天这里安静下来,花园中央喷泉的水声都清晰可闻。
庭院中种了许多玫瑰,在这一季节当然没有花开,荆棘和花叶却有许多还是绿色的,枯黄的枝茎藏在围栏深处,通过屋檐上的小小白鸽雕像,安秋看见了远处的一个顶着十字架的建筑。
“这里还有教堂吗?”安秋问。
“是的,老夫人是一位虔诚的清教徒。”女孩回答。
安秋收回视线,没有过多打量。梅恩在宴会厅中招待客人,安秋认识的也并不多,他和路易斯很低调,只与梅恩打过招呼之后,便脱离人群逛开了。梅恩今天的本意就是让这些艺术家们提前预览一番,自然不会阻拦。
他们先去了展画的玫瑰长廊,这一次的作品排布依照色调,由于画面阴沉,安秋的画在长廊末段,这里恰好有一片树荫,让这个风和日丽的晴朗冬日看起来也像阴天。安秋想要的恰好就是这个效果,他对布置十分满意,几乎没什么犹豫就在画旁的标签上签了名。
做完这一切,安秋从虚掩的铁门边朝外望了望,恰好看到来时所见的那座小教堂。
黑色的砖石上爬满了枯黄的茎叶,圆形玫瑰窗上停着一只白鸽,它先被什么声音惊飞了,片刻又落回来,停在十字架上。
安秋被一种类似于好奇的本能驱使着,他想去看一看,似乎那边有什么吸引着他。
但从门外落满枯枝乱叶的道路来看,这条路很久没人走过了。毕竟玫瑰长廊对大多数人来说是死路,走到没有耐心的人都得选择回头。
他踏上小径时踩响了一片落叶,恰在此时,安秋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了他身上。他以一种动物本能敏锐地感觉到,就像有什么捕食者盯紧了他。
教堂内沉厚的钟声传来,安秋望向那只白鸽,它又停回玫瑰花窗前,在未雨先阴的灰蒙蒙的天色里,它的翅膀像沾带着泥或水,飞不高,也飞不远。
它被束缚在花窗与十字架之间,无法离开,只好寂寂地望着这个世界。
安秋的心狠狠跳动了一下。
“天国近了,你们应当悔改。”
有声音从后方传来,路易斯回头,看见了仪态雍容的梅恩·坎贝尔。
“每当我推开这扇门,我母亲就会对我说这句话。”梅恩说,“自从她离开后,这里年久失修,已经很久没有人到访过了。”
安秋没有回答,他注视着那扇玫瑰花窗,窗前的白鸽了无踪迹,好似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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