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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要土蛋村人新来,他们没有直接回魔宫,转而去了魔城,去了才发现时节已逼近年关,整座城热闹非凡。
北域寒冬漫长,为避严寒,起初魔城就建在一个大阵上,阵名谓之生生不息,是以城内四季分明,适宜人居。
血色的海棠穿街过巷,分割出商区、农区、工区、人居区等各大功能区域,这是一座实至名归的大城,土蛋家的难民第一次看到高耸气派的城墙时无不震惊得手足无措——只有神能在荒漠里建成这种庞然大物。
这些经年累世被被隔绝的人怀着忐忑、悲苦、仇怨还有背井离乡的无奈跋涉千里,虽然带他们走的人说得很好,但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从桐山的奴役变成魔修的奴仆,可那又如何呢,羔羊何来议价的权利。
来了几天才渐渐安定下来,这座城对如何安排新来者经验老道,在他们到之前已经规划好临时安居的区域,若一年后没有没有异议,这块区域将变成他们长久聚居的地区,从而正式成为魔城的一部分。
土蛋很喜欢这里,这不是他见过的第一座仙凡杂居的城市,却是他见过的第一座仙凡魔妖混居的,且凡人不用对修者卑躬屈膝的城市,在度过磨合阶段的局促后,新来者也跟着左右邻里安心迎接来这以后的第一个新年。
师徒俩从西门低调入城,没有上城主府,左右那有老屠和魔宫一众干将主持大局,暂时不需要他们。
“这么久没来,居然热闹了?”
戎克双手揣在袖子里,领着沈劭这看看那逛逛,周围挤满了人,搬货的、赶车的、摆摊的、杂耍的、叫好的,被灯火汇聚的长龙围在中间,备年货的人忙的热火朝天,整条街的熙攘撑起了整座城的喧闹。
“那桥是什么时候的?城里有河了?”前面不远处卧着一条石拱桥,河道不窄,足够两艘货船并行,但戎克依稀记得一开始自己只凿了条溪道,融雪成水,勉强解决第一批人的用水问题。
“你差不多三十年没来了吧?”沈劭调笑着看他,“听说是八年前他们自己挖的。”
戎克惊讶:“我三十年没来了?”
沈劭哼哼:“也许五十年了吧,有一个好徒弟,自己就不用跑腿了。”
戎克笑:“你还不情不愿了?”
沈劭顿作乖巧,把他的手从袖子里牵出来带着往前走:“我更情愿师尊和我一起,今天应该有杂技,咱去看看凡人的绝活。”
戎克没有拒绝,俩飞天遁地的大能在普通人的把戏面前一个比一个兴致盎然,一个拽一个就差变成小崽子闷头向前狂奔。
前面,也就是桥所在的地方是商区,入口被堵得水泄不通,他俩正想发挥自己的身体优势挤进人群,就见人流如水遇石一样分开,中间走出来一面冠如玉却阴气沉沉的家伙,他身后跟着几张熟面孔,全是魔宫来人。
“见过尊上。”点燿潦草拱了拱手,嘴角翘起的弧度怎么看怎么阴阳怪气。
戎克把沈劭往前推了半步,自己躲在后面不自在地挠了挠下巴:“不用多礼。”
“你怎么知道我们回来了?”沈劭扫了一眼围观人群,大多抻着脖子努力往他们这看——对于沈劭,很多人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对于戎克,那是故事里的人物,要不是心里还有几分敬畏,好奇的人海能瞬间把他们淹没。
“大阵。”点燿克制着自己翻白眼的冲动,勉力恭敬道,“请尊上回城主府,属下有事禀报。”
“可是我们...”沈劭一指眼前的繁华,却被戎克扯住袖口,偏头,就见他一脸淡定的高人模样,道:
“那便走吧。”
沈劭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这个时期的点燿没人敢得罪,他虽然战斗力不如何,但处理事情的能力很如何。
不管是魔修还是仙修,一旦踏上修途,眼睛里就只有登天入魔这档子事,虽说也有人会像戎克一样组建自己的势力,但这些势力基本都是为修行服务的,不可能像凡间朝廷那样管理到方方面面——可偏偏炼魔城就是这样奇葩的存在,且因为混居,管理的困难程度远超东洲人间界。
点燿当年追随戎克时满心以为此后自己就跟尘俗绝缘了,谁想一到魔宫就接手一堆烂摊子,持续性焦头烂额了二十多年才把城里的事务导入正轨,然而为政之事没有一劳永逸之说,何况他跟的尊上还特别喜欢往城里带人。
虽说这对增加人口、补充劳力、繁荣经济、扩大势力都有好处,但都不是魔修的路,每到这时候麻烦的数量就会指数增长,点燿劳心勠力,环顾周围竟没有一个帮得上忙的。
不止帮不上,这些人还会嘲笑他婆妈,难怪修为跟不上去,要不是戎克在上面压着,这些家伙准还给他添乱。
是以每逢新人落户他总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戎克过来撑场子,就算大的不来,来个小的也可以啊。
结果大的小的一起来,却是不声不响,打主意要去玩耍逸乐,这一比较,他居然觉得以前人间那个昏君还有几分可取之处,起码不会让大臣三五十年找不着人。
', ' ')('沈劭和戎克乖乖跟着去了议事大堂,他还握着戎克的手亲密地跟他咬耳朵:“完事儿我们再来。”
这举动惹得左右魔将侧目——这两人之前也亲密,但现在的亲密似乎透出点有违人伦的味道。
戎克不在意他们看,笑道:“只怕到时候都收摊了。”
“不会,今天全城一起守岁,街市通宵都热闹的,白天反而还没什么人。”
“点燿定的规矩?”戎克好奇,“守岁都干嘛?”
“他们自己定的...干什么的都有,待会儿就知道了。”
说话间,一行人到了议事堂,戎克坐主座,沈劭次下,其余人按惯例依次坐下,点燿迫不及待站出来汇报情况:
“这次新来的有二百三十一人,男八十八人,还只有一半青壮,这些人中老幼占大多数,劳力不足已经让屠老安排人手帮忙,但也不能长此下去,光开春后的垦地开荒他们就很困难,这些人闭塞久了,融入的过程艰难又漫长,未免粮荒,是否可以请宫里的人出手...”
他还为说完,天玺在旁嗤笑:“给他们住给他们吃给他们穿,还要养活他们,结果还不能杀来吃了,还不如去雪地里逮几窝雪兔子,养肥了好歹能吃。”
雪兔子老屠眼皮一跳,暗暗瞪他一眼,旋即冲着座上的俩大魔头露出可怜的苦脸。
点燿压着怒气:“这只是一时之计,又不是要你长期种地,垦荒是大事,城里普通居民都得干活,整座城里的凡人不足一万,没有多余的人手,修者不帮忙,是要这些新来的人饿死吗?”
凡人无法驱使修者,他们手上没有让修者动心的东西,能保证相安无事、各自太平已是难得,有需要修者出手的地方总得魔宫领头。
“怎么可能有粮荒...”天玺冷笑,却见点燿怒目向他,“是啊,要不是你把千亩良田改种灵草,我想现在也不用担心粮荒的问题。”
天玺脸色一黑:“这是经过大家同意的,那些凡人也肯。”
只要有护具、解药和报酬,大多人都是肯的,但这也造成了粮食的问题。
“所以现在我们就得帮他们把荒地垦出来。”点燿半步不退。
“就这么办吧。”戎克打断两人的争执,看向沈劭,“届时你领头,选好地区扩大阵法范围,在城里宫里找一些擅长土木的修者把冰融了,种子种上,不要耽误春耕。”
沈劭点头应允。
这下没人反对了,虽然高高在上的修者觉得俗事污手,但沈劭都肯了,他们就失去了反对的立场。
点燿神色一松,天玺却黑着一张脸迈出来:“这点小事还用得着尊上费心,倒不如说说桐山的事。”
他跟到这里是魔域规矩,魔城乃魔宫道场,是每个魔将的责任,但更想探听此次攻打桐山关具体。
厉情回来没个好气,屁都打不出来一个,绿绮倒是多话,却絮絮叨叨不知真假,还有新蹦出来的叫同心的灵神,一看就是沈劭的手笔,也是个不理人的主,他对当时的战局好奇到极点——他们杀了桐山多少人,谁出的手,沈劭还是戎克?用的什么手段?之后该如何布局?
点燿怒了,他不关心这个,他根本没时间关心:“小事?吃饭、穿衣、住房、疫病、劳作、商贸、各种矛盾....每件小事做不好都得死一堆人。”
天玺却不在乎,他没有直接说,漠然的表情清楚传递了他的想法——死则死矣,有什么关系。
“天玺大人,好一个岁星堂主,没有凡人你朝哪耀武扬威呢?”
天玺不屑道:“你荧惑堂上下全是废物,难道不是因为痴迷这些琐碎?”
见点燿气的面色发青,他还挑衅:“怎么,不服,要打?”
“要打?”沈劭从座上起来,笑着站到两人中间,魔宫不禁对决,这也禁不住,点燿虽然也有些保命的手段,但用在这里太浪费了,沈劭都不用师尊指示,自觉下了场,对上天玺,
“和我打,不是想知道我怎么对付桐山吗?”
沈劭琢磨着,反正是头恶狼,不介意现在就废了他。
天玺顿时肃然,他莽不代表没有脑子,沈劭的杀意太盛,真打起来他不死也残,而且更糟糕的是——他看不出他的境界了。
“你...破境了?”这个怀疑让天玺脸色更加难看。
“是啊,”沈劭不以为意,好像这很平常,还笑,“所以干杂事一点也不耽误修炼,谁跟我去开荒谁就知道。”
绿绮嘴角抽抽:如果这么容易,现在登仙入魔的该是地里那帮泥腿子。
可这么没脑的话也有人信,厉情霍地站起来:“我跟你去。”
说罢还朝旁边指指点点:“她也去,没谁比她更适合种地了。”
绿绮被指着鼻子,瞪了瞪眼,她是绿萝不是萝卜秧,但瞥见上面戎克含笑的目光,她倏地站起来,妖娆地摸了摸鬓角:
“去就去。”
“那我也去。”蛮莽憨憨一笑,他是镇星堂堂主,武力和天玺匹敌,智
', ' ')('商和厉情齐平,但举止没有一点架子,他是魔城土生土长的凡胎,也是魔城最早的居民,对这里的感情不比戎克和沈劭来的浅。
“多谢各位大人厚爱,这次春耕没有问题了。”堂下的凡人代表喜不自胜,其实在天玺说话的时候他就觉得悬,也唯恐这种小事扰了他们清修——可魔修没一个是走清修路子的,他算杞人忧天。
“荧惑堂上下辛苦了,点燿也是,魔城多亏你操持,没有你本座都不知怎么办才好。”戎克说着,温和的语气一变,气势陡然攀升,凌厉的目光扫向众人,
“其他人各自为政,我不拘你们,魔修天性如此,但有人要是觉得这里的规矩不好想改一改,可以,赢了我和沈劭就行。”
天玺瞳仁剧颤,他现在才发现,突破的不只有沈劭,连戎克都有了精进。
他们原以为他会困死于心魔,谁想出去一趟竟连这个问题也解决了,他和众将齐齐俯首,大声喝道:
“恭喜尊上修为大进。”
戎克笑笑没说话,他一眼就看出下面的人铆足了劲好奇他如何破除心魔,可他不会说,就跟沈劭不告诉他们他是怎么修行的一样。
“桐山的事还没结果,结果出来的时候全天下都会知道,现在多说无益,没其他事的话就散了吧。”
他挥退众人,快步走下台阶,赶着和徒弟逛夜市,才走到门口,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他扭头看天玺,那人眼里有种古怪的狂热,是他在秘音传信——
“尊上,你和沈劭双修了?”
........
点燿其实还有事,但在夜市说也一样——他原是这么想的,结果师徒俩都混不吝,钻进人堆就没影了,气得他差点让手下的人满大街搜人。
甩掉身后的小尾巴,两人对视嘿嘿一乐,当即往人最多的地方挤过去,戎克仰着头好奇地问:
“他们在干嘛?”这把戏和他以前在东洲见的不一样。
“画...灯笼?”沈劭迟疑道。
台上轻歌曼舞,琵琶、胡琴还有羌笛协奏的声音传得很远,中间两个衣衫单薄的歌女各咬着一支笔,飞旋的时候笔尖泼墨,染上空白的灯笼纸,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慢慢地,一株水墨苍松跃然纸上。
“有意思,”戎克啧啧道,“肉体凡胎,没有灵气也没有魔气,一般修者也难达到这个水平。”
那是一个巨大的灯笼,灯笼骨架立在一旁,糊灯笼的师傅也在旁翘首以盼,就等着灯笼纸画好糊上去。
“可不是吗!”沈劭还没应声,挤在他们身边的人热情介绍说,“看旁边那个大灯笼,做好以后就点上火,把它放到天上去。”
“点天灯?”戎克问。
“是啊是啊,祈福还有感恩,能到这生活的人都不容易,多亏魔皇陛下护佑,这灯笼的钱是全城募集的,就等今天了。”那人也不知认没认出两人,说话时眼睛紧紧黏在台上,不时还要举起手猛拍叫好,唾沫星子干了就抿抿嘴,又乐呵呵地说道,
“你们新来的吧,第一次见,好看不,壮观不!待会儿还要放烟花,更好看,更壮观!”
沈劭见戎克和那人说的欢,忍不住嘟囔:“我也会。”
“噗——”戎克笑了,那人也终于舍得摆头,“小哥这大话说的...”
他哑了,沈劭这张脸对凡人的杀伤力比修者更强,一般能长成这模样的都不会是普通人,那人顿了顿,才笑:“二位是修魔的还是修仙的啊?”
“魔修。”沈劭不欲多说,挨着戎克准备炫耀自己的本事,“我学过,画的一定比她们好。”
“啊!尊上!”在沈劭即将冲上台献技的前一秒,后面的人堆里冲出两个矮子,一头撞在他们小腿上。
这声音熟悉——沈劭和戎克低头,看见土蛋傻咧着嘴,露出豁口的门牙,脆生生地道:“你们回来了?”
“你怎么还长胖了?”沈劭一挑眉,掐了掐他长肉的脸,“路途遥远,跋涉艰难,你居然还长肉了。”
“不远不远,也不难,我每天都吃的饱饱的。”土蛋笑嘻嘻。
“你妹妹呢?”戎克揉了揉他的脑袋,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咸蛋的影子。
“妹妹在后面,她长的更胖!”土蛋才说完,一个粉色的小肉团从人腿丛林里钻出来,看到他们就喜笑颜开,咿咿呀呀地叫道:
“哥哥!尊尊!”
她后面跟着同心——沈劭总算知道俩崽子是怎么发现他们的了。
“会说话了?”戎克笑着把她抱起来,小丫头今天穿了一身喜庆的藕粉夹袄,裹得像只粉色的肉粽,衣襟堆绒,细看又像只白胖的兔子。
“还不连贯,差不多会讲了。”同心微微鞠躬,笑着回道。
咸蛋听得懂,得意地露出嘴里的小奶牙,又朝着沈劭张手臂:“少少。”
“就是叫人只会叫一个字。”同心慢悠悠补充道。
沈劭接过丫头团子,一脸正色:“劭劭不是你叫的,师尊才能叫。”
', ' ')('事实上——她想叫的是少尊主,同心没说话。
咸蛋眨了眨眼:“沈沈?”
“也不行,太难听了。”沈劭嫌弃。
但尊尊已经有人了,咸蛋嘟了嘟嘴:“猪猪。”
“.....叫劭爷。”
“爷爷?”
沈劭当即把这听不懂话的奶团子扔回同心怀里:“再教,不合格。”
同心笑着点头,在咸蛋耳边不知哄了什么,咸蛋眉开眼笑:“少尊尊。”
“跟小孩子较什么劲?”戎克弹了下他的脑门,低头问土蛋:“你怎么样了?”
“同哥哥说我很快就是一个真正的魔修了。”土蛋激动得小脸涨红。
沈劭奇怪地看了眼同心:“你倒是越来越会哄孩子了。”
土崽子背后的金光依旧刺眼,证明入魔还在远方。
“不用急,你还小。”戎克好笑地摸摸他的头。
可是——你说过你徒弟七岁就入魔了——土蛋用眼神质疑。
戎克哈哈大笑,拉着土蛋,抱起咸蛋往旁边的灯笼摊走:“来买灯吗?”
两只蛋兴奋地点头:“要兔子的!”“要尊尊的!”
几人在摊前站定,戎克扫了一圈都没发现哪只灯笼画着自己,沈劭亦然,土蛋如愿找到兔子灯笼,咸蛋也找了半天,正要问,还是同心从摊子上捡起一只画着赤面黑衣,三头六臂悍将的灯笼,示意就是这个。
摊主殷勤道:
“这是最后一只了,过年了,大家都想请陛下回家供奉,好卖得很,再晚一点就没了。”
“你说...这是魔皇?”沈劭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充满离奇——他虽然不知道人间是如何崇敬帝王的,但绝没有把人画灯笼售卖的先例,更何况还画的这么丑。
那红脸黑衣的大汉虽然一身华贵,但黑脸阔面方耳,凶神恶煞,就差副獠牙冒充妖兽了。
“是...是啊...”摊主见他面色不善,心底发怯,干巴巴补充道,“陛下英武不凡,气概摄人,能祛邪辟秽...”
沈劭怒了,同心手里的灯笼瞬间燃烧,一松手,就只剩一把灰烬掉在地上。
“灯灯...”咸蛋委屈巴巴地看着地上的灰烬,眼睛里立马汪了一眶泪,同心拍了拍她的背,也可惜地看着地面。
摊主没敢吱声,围观的人不满起来:“怎么不满意你自己画啊!烧人家灯笼怎么回事?魔城不准修者欺凌百姓。”
沈劭从同心兜里掏了两个金锞子递给摊主:“我画就我画,纸笔在哪?”
和摊主一样把视线黏在金锭上的还有土蛋——不出意外,那应该是他和咸蛋的压岁钱。
“只剩大灯笼了,现画现做,老师傅,手艺有保证。”那摊主笑的见牙不见眼,大声朝摊子后面叫嚷起来,一个须发灰白的老汉从暗处走出来:
“来了来了,谁要做灯笼?”
........
灯笼纸横满长桌,围观的人从桌头站到桌尾,挤得满满当当,一开始指责沈劭的人都没了声,专心致志地看着沈劭作画。
这举动其实孩子气得紧,但今天特殊,戎克不想阻止他,也好奇他能把自己画成什么样。
沈劭笔锋一顿,迎上他的目光,把自己的笔递过去,无声做口型:你画我,我画你,这只灯笼挂寝殿门口天天看。
戎克啼笑皆非,这就为难人了,他哪有闲情逸致去学画画,但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接过那支笔,在与他隔了三折的地方,对着空白的纸发呆。
六角灯笼的这个位置正好是沈劭对面,他不由瞄了瞄身边的徒弟,旁边的徒弟也在瞄他,还笑了笑,笑的暧昧又缱绻。
他笔下人物已有神采,虽未点睛,就轮廓已气势非凡,看客里也有懂丹青的,一面看一面点头:
“不知是哪里来的大家,这一手不知让这灯笼涨价多少。”
“说南洲有个水墨阁,修的就是一手丹青,据说他们画的东西都能从纸上走出来。”
围观的人眼热起来,如果这样,那这就不单是一只灯笼而是一个法器了,就是不知对方有没有这个本事,这灯笼卖不卖。
沈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到这种议论,即便有也是不以为然,他可以做到,可不会这么做,他画的人就在他身边,何必多此一举。
喧闹的街市多出安静的一角,议论的人也都噤声,纸上的人越来越清晰,眉目和他身旁赤发玄衣的高大男子越发相似,他们有些惊奇地看了看两人,警醒的人已经猜到什么,目光中多了些敬畏。
沈劭的笔尖在纸上恋恋不舍,描眉画目,点唇上色,像只温柔的手滑过男人的额头、眉骨、鼻梁下颌,一星一点,每根毛发都不偏不倚,深邃的五官成型,鼻梁高直,眉眼锋锐,饱满的唇似挑非挑,不羁中透着狂气。
戎克缓缓愣住,一时眼中只看见沈劭在的一角天地——他的笔在描画,他的笔也在诉请。
那几乎昭然若揭,笔下
', ' ')('的深情从精雕细琢的线条,流畅饱满的弧度,鲜艳深沉的色彩慢慢流出来,汇成一股浓暖的爱意。
他看着他,而他眼里也只有他。
戎克动容,指间悬停的笔坠下一滴浓墨,他毫无所觉。
他突然想起刚刚天玺低诉的话:
【他是你徒弟,你一手养大的,他从来没有离开你单独闯荡过,从这一点来说他几乎是个孩子,现在他满心满眼只有你,可你能保证他见识过广阔天地以后还这样吗?如果有一天他有了真正倾心的人,你待如何?他待如何?】
天玺当然不是什么道德君子在谴责他勾引徒弟,这是魔宫日常发生的,对他们师徒关系的挑拨,唯恐天下不乱的魔修日思夜想的都是骑到他头上,所以他回答说:
【我是他师父,他是自由的。】
所以,如果有一天,你心里有了别人,我还是你师父;
如果你想离开,我也还是你师父;
若有天你一如我曾经举世皆敌,我也会像人师父一样,豁出性命护你周全;
而即便有天你我互为仇雠,我也允许你把刀捅进我胸膛,再飒然离去,我允许你,因为你的善恶奸邪都是我的功过成败,因为我是师,你是徒。
........
戎克想了很多,可莫名的,在沈劭勾完最后一笔,抬眼看他的瞬间,他眼眶生疼,心跳如鼓,想到也许有的以后,嫉妒就如剔骨刀剥离他的血肉灵魂,于是——隐约有一声艰涩的叹息从灵魂里钻出来:
不准离开我,既然说了喜欢,就得是一辈子,几辈子,生生世世。
“师尊?”沈劭看他愣了半天没有动笔,就笑,“要我帮你吗?”
戎克回神,看了眼他那栩栩如生的自己,又看了眼自己这糊成一团的墨渍,啧了一声,皱眉,自暴自弃地画了个火棍拼的人,撂下笔,抱臂:
“画完了。”
沈劭身边围着称赞的人下意识看过去,已经打好腹稿的赞美如鲠在喉——别说摊主,这一圈人都认出他俩了。
众人正想在两人面前花样开开脸,沈劭这边好说,那吹的是真心实意,虽然他画的魔皇凌厉霸气,可眼角又含着一丝隐晦的媚意,但无论如何真心实意是个好;可戎克那边不好说了,好在他在火棍人旁边提了字,以免旁人认不出这是他宝贝徒弟,他们顺杆爬,开始夸字好。
沈劭无奈一哂,过去拿起他的笔,低声吐槽:“这是我吗?这分明是土蛋。”
土蛋不信地着纸上光溜溜的头,努力摇头,他才不长这样。
“不满意?”戎克瞄了眼越缩越小的人圈,“给我出题等看我出丑是吧?”
“哪能啊?”沈劭拖长声音拉了拉他的手,继而为难地看着被糟蹋的灯笼纸,摊主压着痛心疾首不敢说话,可对比另一头能给灯笼涨价的画,戎克这边的简直是糟蹋。
沈劭斟酌片刻,大笔一挥,将多出来的火棍糊掉,就势画了半张属于自己的脸,那颗突兀的球被作了眼珠,含情脉脉地看向不远处的人。
几笔下来就化腐朽为神奇。
戎克从纸上收回视线,微微勾起嘴角:“还不错。”
“师尊等等我。”
沈劭索性画满整个灯笼,末了拿去给师傅糊裱,咸蛋蹬蹬地跑过来抱住他的小腿:
“要,要。”
沈劭掐了掐她圆软的脸盘:“不行,那个比你还大呢,给你换个小的,诺,这个,老虎,比兔子厉害。”
他从摊上拿了个虎形灯笼敷衍她。
咸蛋却很执拗,又跑去抱戎克的腿,乌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渴求:“要灯灯。”
戎克却叛变到沈劭一方:“老虎也很可爱啊,可以抓兔兔。”
咸蛋不情不愿地被打发了,提起虎灯去追土蛋。
戎克站在沈劭身边看俩孩子嬉闹,突然来了句:“成亲吗?”
“什...”沈劭猛地怔住,摆头看向身边,那人没用回头,灯火软和了他深刻的轮廓,他眼里分明含着笑。
狂喜霎时将他淹没,沈劭莫名湿了眼眶,紧紧握住他的手:“要。”
“那走吧。”戎克拉起他往回走。
“灯笼...”沈劭看向摊主,那人震惊的合不拢嘴,但立马回过神:“一做好给您送过去!”
点燿也在围观的人群里,刚刚见两人玩的投入没有上前打扰,现在看人要走了,忙跟上去,就听戎克吩咐了什么,随口应下,但下一秒回神,错愕了:
“什么东西?”
“成亲!”沈劭大声道,“我和师尊,我们俩。”
点燿顾不得惊愕了,只恨不得捂住他不把门的嘴,但转瞬又想他们成亲关他什么事,魔修我行我素,干什么都不稀奇,可是这两人地位尊崇,行事怎么还能肆无忌惮,怎么给天下人做表率?但是魔修为什么要给天下人做表率....
他陷在凡人思维与魔修逻辑的悖论中一时出不来,等发现的时候面前已经没有两人的踪影
', ' ')('了,不由气急败坏:
“怎么成?流程呢?谁娶谁嫁?纳吉问征,迎不迎亲?摆不摆席?宾客有谁?什么时候?都没定,玩呢?”
他们玩笑似的要成亲,一路跑到南边最高的城墙上,顶着繁星皓月,隆隆寒风,身前是无边无际的莽白,身后是人间的辉煌灯火,戎克一挥袖,两人衣衫红染,胜似红梅凌冬。
沈劭情难自抑,脸上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城墙下的人都在仰头看他们。
他定住神,看着戎克含笑的脸,又一次心潮澎湃,退了一步,温柔但坚定地说:
“我之一生,天不尊地不敬,无有父不知母,天地高堂皆无须跪拜,唯有师尊,救我、养我、教我、护我,沈劭拜谢师尊,谢师尊...愿与我,共度此生。”
说到后面他渐渐哽咽,跪下来,额头贴地,虔诚无比。
戎克红了眼,也撩开衣摆也跪在他面前,沈劭有些惊慌地抬头,戎克按住他,俯下身,以同样虔诚感激的姿势把头贴在地上:
“我也谢谢你来到我身边,不曾让我的心...冻死在风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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