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房子这么破,该有不少年头了。”李修戎余光瞥见院中柿子树,树冠伸到院墙外,随口问:“旁边是什么人家?”
“岑家一家三口。”里正说:“读书人。”
里正话音刚落,旁边院子钻出一人。
出门打猎的决明麻利地关上院门,一扭头,和李修戎来了个对视。
李修戎:“?”
决明:“!”
里正:“岑小子,你来的正好,李公子要暂住大漠乡,你们比他先来,有什么事你多帮衬一二。”
“我?”决明迟疑地锁上院门,脑中飞转。
——这两人要住在大漠乡?!
“里正!”决明拔高了声音,真挚地说:“这里如此破烂,怎好意思让李公子住!祠堂后不是还有几间新盖的房?!”
“我觉得这里不错!”李修戎敲定,“把东西都放进去吧!”
决明眼睁睁看着被褥,行礼,炊具,瓜果蔬菜入了旁边小院。
轿子上,吴渊被人扶着慢慢下轿,朝里正作揖:“麻烦里正大人了。”
“不麻烦,你们要是吃水,去水池边挑,柴火我先让村民送来些,以后就要靠你们自己了。”里正说着,一把拉住决明往李修戎眼前推,“这是隔壁的决明,有什么不懂的,问他就好。”
李修戎含笑点头,目送里正离开。
轿子,马车回城。
李修戎大喝:“决明!”
“干什么?”
决明抬起脚。
“你不是叫金山吗!”李修戎咬牙。
决明脑中飞转。
“那是小名!”答完,决明脚下生风,飞速朝山路走,自己的名字又从李修戎的嘴里吐出,决明非但没有停步,反而跑的更快,一溜烟蹿上山,再也不见踪影。
傍晚空手回家,走到门口,决明卸下木弓箭筒,抬脚进院。
岑道年乐呵呵地招手:“犬子回家了,来来来,决明,这是新来的邻居,李修戎。”
三月的风,甚是喧嚣。
决明顶着余晖进了院,木弓箭筒挂在墙上,李修戎端着架子,坐在院中巴掌大的小板凳上。
决明选择性失忆,拱手说你好。
李修戎点点头,转头供出决明,“不瞒岑大哥,前几日在山中救了我和吴渊的人,正是金山。”
岑道年:“嗯?”
李修戎改口:“正是决明。”
“哦——”岑道年恍然,忙说:“都是缘分。”
什么缘分,要是缘分,那也是孽缘!决明微翻白眼,“我去做饭!”
“记得做上李兄和吴公子的饭。”岑道年叮嘱。
决明捏紧了拳。
李修戎看到决明吃瘪的表情,脸上乐出了花。
决明从厨房出来,伸出手。
“怎么?”李修戎下意识地捂紧钱袋。
“饭钱。”
李修戎“嚯”地一下起身,冲出院外。
岑道年责怪道:“邻里之间做个饭,要什么饭钱?”
决明气走李修戎,哼着歌去提水。
一转身,东厨门口堆了一堆东西,决明翻开一看,米面肉蛋菜,一应俱全。
岑道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李兄说粮食权当饭钱,他不会做饭,便问能不能合个伙。我们一家三口也是吃,五口也是吃,多添两双筷子。”
说的倒是轻巧,菜刀重重磕在案板上,决明朝门外喊:“以后我做饭,你们刷碗!”
外面两个大活人仿佛被掐了喉咙一样,毫无声息。
米面放入缸中以免受潮,决明看了看,舀了一碗面和成一个面团,取了两个鸡蛋,一块瘦肉。
屋顶升起炊烟,门内传来菜刀敲击案板的声音,岑朝安从外面玩完回家,手里攥个狗尾草,脸上看不出喜乐。
决明出来把蛋壳放在窗台,岑朝安见哥哥,拽着他衣角不撒手。
岑道年拍拍大腿,“儿子快来,别碍着你哥做饭。”
岑朝安闷闷不乐地坐到岑道年腿上。
小家伙的情绪全写在脸上,李修戎问:“怎么了?村里的小伙伴欺负你?”
岑朝安摇摇头,把脸埋在岑道年胸里。
“估摸是村里的小孩不跟他玩。”岑道年尴尬笑着,“排外。”
李修戎点点头。
“小花姐不‘排外’,她还给我揪了蓝色小花,但是被狗蛋抢走了。”岑道年举着狗尾草说:“这是小花姐姐后来摘给我的。”
李修戎问:“小花是谁?”
“往西走,猎户石叔家的女儿,和决明年纪相仿。”岑道年脸上笑起几道褶子,“石叔一家豪爽道义,早些年逃荒到这,落脚有十来年了,对大漠乡也熟。”
李修戎点点头,走到门口寻了寻,揪了几棵狗尾草回来,找了个缺了口的粗瓷瓶,灌水往里一插,搁在窗口的鸡蛋壳旁。
岑朝安眼睛亮亮的,举着小手,把自己的狗尾草也插了进去,斜阳把狗尾草的影子拉的纤长轻小,炊烟散尽,决明端着一摞碗出来,“搬桌子吃饭。”
岑朝安欢呼一声,李修戎去帮岑道年抬木桌,碗放桌上,决明端出晚饭,临出锅前撒的一把葱花,迸发出一股独特的香味,岑朝安小脸皱着:“我不喜欢葱。”
李修戎脸上也露出嫌弃的表情。
决明麻利给岑道年盛了一碗,边说:“吃葱聪明。”
“这个说法倒是新鲜。”李修戎盯着飘在手擀面上的葱段,吃了两口。
李修戎:“……”
默默呸出,李修戎夹起葱段,亲切地说:“我已经够聪明了,来,小朝安,你多吃点。”说着,李修戎把葱全夹给岑朝安,对着面狼吞虎咽。
决明盛好饭,发觉李修戎的同伴还没过来,问道:“你的同伴呢?”
“他伤的太重了,不能四处走动。”李修戎嘴里还塞着面条,咕哝着:“待会我给他送点就行。”
决明端着碗,“等会面条都糊在一起了,你们先吃着。”说罢端着碗到东院,敲敲西厢木门。
“谁?”吴渊摸着身边剑柄,声音从里面传来。
“决明,送饭的。”决明端着碗,不等他从床上起来,推开门把碗放在桌上,“冒昧了。”
“无妨。”吴渊拱手:“岑兄救命之恩,还未曾感谢,等吴某伤好……”
“哎!”决明打断他的话:“快起来吃吧,面条一会糊在一起就不好吃了。”
吴渊被决明从床上扶起,靠在床边,决明包了块布把碗递给吴渊,又给他拿了双筷子。
柿树另一边的院子,两个不吃葱的声音吵吵嚷嚷,吴渊捧着碗,“有劳岑兄。”
决明忙摆摆手,“顺手顺手,你的饭最后盛,肉都沉在下面,你先吃着,我回去了……”
决明的声音渐小,吴渊抬头,只看到门口消失的一片衣角。
如果不是这个小孩,恐怕少爷不能轻易地将自己从深山中带出吧。
吴渊动了一下筷子,碧绿的葱花下,白条条的面十分筋道,面汤爽口,碗底果然如决明所言,沉的都是肉。
李修戎回来,吴渊面上满是愧色,“少爷,都是吴渊办事不利。”
摆摆手,李修戎坐在床边,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吊儿郎当地说:“小爷不怪你,都怪那群人,好端端的非要追杀我。”
——那是因为少爷是李家最小最受宠的人,如果追到,恐怕会拿少爷的性命去威胁老爷子妥协某些事。
——好在,少爷现在安全无虞。
“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李修戎叹了口气,“这里吃也吃不好,还要住这么破的房子。”
“让少爷受苦了,等我伤好一些,立刻去打听。”吴渊低下头。
“哎,都说不怪你,罢了,凑合就凑合些,这里倒是挺新鲜的。”李修戎打了个哈欠,“你先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