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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恨过一个人吗?
你恨一个人恨到巴不得他第二天就死去吗?
我想大部分人是没有的。
恨这种感情太过强烈,强烈到好像是一张网,最后会把网里的人活生生地勒死。而被恨的人却毫无损失。
所以大部分忙忙碌碌的普通人,是没有时间去恨的。
而像我这样前途万丈的人,更是无暇恨一个傻子的。
每天每天的生活,都被自修,小考,大考所堆满,这样的充实的我,连给那傻子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是不可能的。
但当鸳鸳将手掐在我的喉咙上时,我还是咬牙切齿,龇牙咧嘴地吼道,我恨你!
鸳鸳雪白的脸变得更白了,他也大声地吼道,我也恨你!
我和鸳鸳打起来了。
食堂的地板成了我们的战场,我们像怨妇一样揪着对方的头发,一边叫骂一边斗殴。
而排队吃午饭的学生就围成了圈:用腿压他的小腹!对!打他的肚子!
然后红色的鼻血就从鸳鸳的鼻腔里滚到地上,滚到了灰色的地板上,然后变成了尘土一般的颜色。
我引以为豪的高鼻梁也被打得嗡嗡发疼,我猜想我的鼻子被打歪了。
为什么会打起来?十分钟前我们甚至对彼此示好---虽然是礼貌性的。
回到十分钟前。
食堂里的菜很丰盛,除了青菜里的铁丝和梅干菜肉里的抹布以外,一切都很完美。
我安安静静地吃饭,同学们快乐地聊天。不知道怎么就聊到了鸳鸳。
有人说:冬阳,那傻子一直叫你老婆,你真的是他的老婆吗?
我嚼着青菜:那傻子傻就算了,你也跟着他犯傻?
人说:那你的毛衣是怎么回事?
我低头看看着绣着鸳鸯的高领毛衣,夹了点米饭:不知道。
人说:我看着怎么那么像那傻子前几天穿过的衣服。
我不动声色地脱下了衣服,将那红艳艳的毛衣甩到座位上,说:烂大街的货,不知道我爸哪弄来的,我早想扔了。
人道:吓死我了,说实话,这段时间真的有许多人在传你们的事情,说的神乎其神的,还说暑假时在铁轨附近看到你们……
另一人补充道:亲嘴嘛。贴在一起亲来亲去扭来扭去,嘿嘿嘿。
什么时候的事?我自己怎么不知道!我们明明只在房间里亲来亲去扭来扭去。
哦,这份记忆,也让我恶心。
这造谣的真是太坏了。
我没有生气,反而微笑道:你们想象力真丰富。
当话题中心鸳鸳走进食堂时,我死死地盯着他的后脑勺。
我不是唯一一个盯着他的人,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鸳鸳,不过大部分人盯着他,是因为这傻子的嘴上还是贴着那可笑的黄色胶布。
人们屏息凝神,大概都是在想这傻子会怎么办?将米饭塞到胶布上?
鸳鸳垂着头打了饭,然后端着盘子走了过来。
其他同学就笑着招呼他过来坐到我们身边。
这种招呼是不怀好意的。但鸳鸳的眼睛却猛地发亮,然后他高兴地走了过来。
高兴什么?高兴能和我坐在一起?我斜着眼睛看着紧紧贴着我坐下的傻子,内心的恶意不受控制地蔓延着。
鸳鸳的盘子里总是很丰盛的,红油油的红烧鸡腿,黄澄澄的咖喱牛肉……
他的饭卡里被他的外婆冲了不少钱,而这份溺爱让鸳鸳被喂得圆润雪白。
但我注意到他这阵子瘦了许多,连平常圆鼓鼓的脸颊,也罕见地瘪了下去。明亮的眼睛也变得有些灰了。
……活该。
同学就压着声音问鸳鸳:老李让你不能撕下胶带对吧?
那你怎么吃饭?用鼻孔吃吃看?
对嘛,用鼻孔吃饭,比平常更香!
老三,你示范一个给鸳鸳同学看,反正你鼻孔这么大,塞个鸡腿也没问题。
傻逼,我才不示范……我又不是傻子,别来招惹我。老三嘟囔道。
你说什么呢?我只是诚心诚意推荐鸳鸳一个更好的吃饭方式对吧,快快,快试试。
同学就笑嘻嘻地从饭碗里夹了一只鸡腿,想要把鸡腿塞到鸳鸳的鼻孔里。
所有人大概都觉得这个傻子一定会乖乖地讨好众人,甚至因为被搭理而喜极而泣。
本该如此的。傻子的角色就是茶余饭后的笑料。就像马戏团里的小丑,就像宫廷里的滑稽演员。
无论在哪个时代哪个地点,都应该谦卑,乖巧,兢兢业业,让大家笑起来。
只有我盯着鸳鸳的手指。
一,二,三……
果然,我倒数到第三下时,就传来了一声惨叫。
同学抓着自己红肿的手,而鸳鸳快速地抽回了筷子。
鸳鸳低头抱着自己的鸡腿,漆黑的眼睛就瞪着人。
他们还是不理解鸳
', ' ')('鸳,鸳鸳是个傻子,却是一个精明的傻子。傻子只是他的伪装层而已。
他怎么会吃亏呢?
人们就垂下了嘴角,失望地叹气。
一个女同学甚至尖叫了起来:你怎么随便打人啊!你要把同学打伤了是要赔钱的!
对啊,怎么忽然打人,吓死我了。
这么开不起玩笑的吗?搞得我们要偷你的鸡腿一样,谁买不起鸡腿啊。
鸳鸳的脸在阳光下变得很昏暗,他嘴上还是贴着那块黄色的胶布,口水从嘴角流下,就变得脏兮兮的。
我就很友好地说道:已经下课了,老李也走了,你可以把胶带撕下来了。
鸳鸳看向我,他的眼睛就变得雪亮雪亮。
我轻轻地用手揭下了他的胶布。我想,我应该是很温柔的,因为鸳鸳几乎要沉浸其中了,他的眼睛变得很红,眼看着就要扑上来了。
我用手,更轻地阻挡了他。
冬……鸳鸳喊叫到了一半,就被我打断了。
接下来,我的话浇灭了他眼中的光。
我说:你还是回家吧。你的存在对所有人都是个拖累。对老师是,对班级是,对学校是。
你坚持来学校只会增加我们的困难而已。何必搞得你自己连饭都吃不上呢?要是你回了家,你外婆不得一勺一勺地喂你?那不就皆大欢喜了。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你真的不适合待在这里。没有人欢迎你。
我承认我是报复。报复那件红色的肉麻兮兮的绣着鸳鸯的情侣毛衣。
但谁又能说我的报复不是我心中真实所想呢?
我看到他愣在原地,似乎并不完全明白我的话语。
我就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除了你外婆那个老巫婆,你的存在对所有人都是一种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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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们就打了起来。
打得昏天暗地,鼻血狂飙。
我感觉自己像被铁匠的锤子砸了一下,但身体却一动不动。
鸳鸳的脸都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像一条死鱼一样压在我身上。
我的鼻子也在流血。血一直流到我的嘴唇,一边流一边刺痛。
我无法停止打喷嚏。似乎我每动一下,我的鼻子就会再次出血。
疼得我想大叫,但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鸳鸳吼道:道歉!道歉!道歉!鸳鸳外婆不是……不是老巫婆。
他试图掐住我的脖子。
我可以感觉到他愤怒的呼吸喷洒在我的皮肤上。
我扬起一个微笑来,大声道:老巫婆!老巫婆!老巫婆!
道歉!道歉!冬阳道歉!
老巫婆!老巫婆……咳咳……老……
我想,如果他掐我的时间够长,那么也许我就会缺氧而死。
我看着上方灰压压的人群,没有任何人来阻止。
我只是觉得食堂的地板有点滑腻,甚至有菜油的味道冲到我的鼻腔里。
鸳鸳终于松开了手。然后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哭的样子很滑稽,上气不接下气,泪水从他的眼睛滚落到他的嘴唇里。
我觉得我也好不到哪去--我的头顶顶了好几个菜叶,气喘吁吁地像头驴。
我终究还是赢得了这场战争。我把红色的毛衣甩到他的头上,然后趾高气昂地走了。
剩下鸳鸳失神地坐在地上。
第二天,第三天,鸳鸳没有来上课。
我想所有人都很欣慰,数学老师上课时连声音都洪亮了许多。
后来我才知道,像鸳鸳这种学生会拉低班级的平均分,而平均分的拉低,则会让老师们损失奖金。
我说过他是拖累吧。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我再也没有看到鸳鸳来学校。他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隐无踪了。
时间过得越来越快,寒假过去了,第一次区考过去了,第二次区考过去了……
连中考一百天的倒计时也过得那么快。
我在班主任的帮助下,参加了真海中学的自主招生。
终于到了查分那天,我甚至没有任何激动的心情。
但我爸不是,他喝了很多很多酒,整张脸红得和番茄一样。
他向所有人打电话。亲戚,朋友,甚至多年不见的同学。
在电话里他大声地宣布:我的儿子冬阳,考了全区第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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