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说完后,就看到鸳鸳失神地涌出泪水。
我从来都不知道伤害一个人可以给我带来这么大的快感。这甚至让我隐隐兴奋起来。
我想说出更加恶毒的话语,让这些语言像刀子一样去刺进人的心脏。
看到他哭实在是让我很爽。但我清醒地明白,这傻子是没有心的,他是不可能真正地伤心的。
所有的泪水,只是一种策略---但我不会再心软了。
鸳鸳看着我,微微张着漆黑的眼睛。
泪水落在他的脸颊上,滴在他的衬衫领口上。
他一直在哭,一直在哭,一直在哭,然后突然停止了。
他的脸还是湿的,眼睛红肿着。他的鼻子也在流鼻涕,一股细细的粘液从他的鼻孔中滴出。
我可以看到鸳鸳脸上雪白的皮肤和他的红唇,他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但我听不清。
装什么装。我也用口型对鸳鸳轻轻道。
这傻子最擅长的就是算计人了。
掉眼泪对他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不知道他在私底下练习了多少次。
鸳鸳甚至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看着我,一动不动。
然后我漫不经心地回过头,继续和同学聊天。
我甚至不想给他一个眼神,我整个身体侧向其他的同学,用我的后背面对着他。
同学还是在谈笑,他们在嘻嘻哈哈地说某个女老师又怀孕了带不了初三的学生了,
又或是在说班主任今天发了好大的脾气,因为有学生在她的课堂上偷偷玩手机,给男朋友发肉麻的恋爱短信。
……
还有人说,马上要新换座位了,这次的排座要按排名来,把好学生往前排,让他们专心学习能和老师互动。
等等等等
换座位?……哼,也好,我就不需要再看见那张令我烦躁的脸了。
就在我终于将注意力集中回同学们的对话时,忽然有人叫道:你们看这傻子!
我猛地一怔,哈,估计有人开始注意到傻子在干什么了。
不过,除了我以外有哪个人会在乎你的眼泪?拙劣的演技也只能逗人笑而已。
我回头看,却没料到鸳鸳已经不再哭了-----他的眼睛是那样湿润明亮,他整张脸憋得通红通红,竟然朝我扑了过来!
老婆!他大喊道。
这声音像是在教室里炸开的惊雷,压过了所有人的议论声。所有同学都朝我们的方向看了过来。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变得很难看。
鸳鸳跳到我的身上。现在已经是夏天的末尾了。天气逐渐开始转凉,我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传来的热度。
我的胸口被一件薄薄的棉布衬衫所覆盖,而他鼓起的胸脯紧贴着我的胸,他在我的耳边大口大口地呼吸。
老婆……老婆!他不停地重复着。
天花板上风扇转得很厉害,除了风扇的声音以外,整个教室变得静悄悄的,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
我猛地往后仰,想拉开与他的距离。
我大声对同学们道,神经病吧,看这傻子。见谁都叫老婆,谁帮我把他拉开。
还是一片寂静。诡异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我们,还是没有任何人说话。我的额头就沁出了汗水。操。
……
忽然有个人大笑起来:哈哈哈,你早说嘛学霸,吓死我了。
然后所有人都笑了起来。笑声就在教室里爆发着。
而我也扬起嘴角笑了起来。我笑得比谁都夸张,笑得比谁都大声。
然后,我用力地想把扒在我身上的傻子推开。
鸳鸳闭着眼睛,紧紧地拥抱着我。我便更加暴躁了。
鸳鸳的嘴唇贴在我的耳边,我的耳垂便被那热气喷得滚烫:冬阳……冬阳不要生鸳鸳的气了。冬阳,老婆,鸳鸳会很乖的,不要再生鸳鸳的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并不想说任何话。我还是假笑着,一边笑,一边更加用力地扯着着他的手臂,想将他赶下去。
我想,我的嫌恶已经表示地很明显了。明显到所有人都屏着呼吸,怜悯地看着这出好戏。
但这个傻子一向不识相---这次也一样。
但他只是越抱越紧,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啜泣。
我想起了曾经,我们也是这样拥抱着,每一个晚上,每一个早晨,拥抱着入睡,拥抱着起床。
我将他扒拉下去,他又不依不饶地缠上来。
恶心死了,这傻子的鼻涕快要蹭到我校服上了。我道。
学霸我来帮你!好几个好事的男同学就笑嘻嘻地走了上来,然后就要把鸳鸳拉开。
这样的拉扯一定是很痛的,因为鸳鸳的手搂着我的腰,而他的手指被一根一根地掰开---雪白的指关节立马便红了,红红的,好像有血在下面流动,触目惊心。
他尖叫道,鸳鸳好痛!不要……呜
', ' ')('呜……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哭。我的心也变得暴躁了起来,好像一股火焰在胸腔里燃烧,但无处发泄。
这傻子有病吧?,搂得这么紧,还真以为是他老婆了啊。同学大笑道。
学霸你好惨,被这种人缠上。同学一拍手,就揪着他的头发往后扯。
鸳鸳扭过头,一边尖叫一边狠狠地咬他的手。
啊啊啊啊啊!操!同学抽回了手。
牛皮糖都没有这么粘人。这是牛皮鲜吧!哈!同学骂道。
……
鸳鸳终于滚到了地上。
他呆呆地看着我,他哭得很厉害,连老婆都叫不出来了。
他只是满脸泪水地呜呜叫着。坚持把头往我的方向伸,好像想要把脸埋到我的怀里。
但他还是离我很远了。他碰不到我。半点都碰不到。
我觉得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明确到傻子也应该明白了----我不要他了。我看到他,就觉得恶心。
几天后,我们终于还是换座位了。
好学生们被安排到了前面,差生则被安置到了垃圾桶旁边的角落。
我坐在第一排最中心的位置,刚刚好在讲台下面----这是皇帝一般的待遇。
有任何问题都能被第一时间解答,甚至可以在课堂上和老师谈笑风声。
我终于终于不用再思考任何其他事情了。当下,我的眼里只有考试。
在第一次月考中,我毫不费力地拿了第一名,然后在各种表彰大会上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我爸高兴极了,他苍老的脸变得神采奕奕,逢人便说我儿子未来是要上清华的。
而邻居们也艳羡地看着我,用肉麻的话奉承着我。我假笑着,在谈话结束后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
我想,我的人生是会一帆风顺的。
而鸳鸳也只是我青春期的一个错误而已。
鸳鸳再也没有来找过我。
偶尔在深夜醒来时我会半梦半醒地用手去摸索被窝,想要将人揽到怀里,但被窝空荡荡的。
但这有什么呢?我说过,习惯是很可怕的。
我很快习惯了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起床。日子就像曾经那样平稳地翻篇着,我的生活并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人就会有什么区别。
有时候我在去学校的路上碰到了鸳鸳,我们也装作不认识对方。
他偏过头,只留给我后一个后脑勺,他走起路来恶狠狠地踩在地上,每走一步就发出巨大而滑稽的声音。
他是那样气鼓鼓的,好像再也不想和我扯上任何关系。
我却注意到好几次,他用眼角的余光在偷看我。
傻子。
可笑的傻子。
-----
几个月过去了,秋去冬来,鸳鸳还是每天坚持来学校。
他来学校有什么意义呢?就如同所有人说的那样,他看不进书,做不进作业,连抄答案都抄不全,他是不可能参加中考的。
我看到好几个老师把他拉去谈话,或是温柔或是强硬地劝他回家。
我不知道鸳鸳是怎样回应的,但那些劝告多半没有起作用----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来学校。每一天。
不过今天,情况变得有些糟糕,因为数学老师失去了耐心。
你在念念叨叨什么?数学老师将一整盒粉笔砸到了鸳鸳的头上。
所有同学都张大了嘴,惊叹于数学老师的精准---鸳鸳坐在最后一排的垃圾桶旁边,从讲台把粉笔扔过去,这可很考验投掷的技巧。
老李爆发啦。老李以前是篮球队的吧这么厉害。同学们议论纷纷。
圆圆的脸很白,我可以看到他额头和脸颊上的每一根血管。粉笔从他的头发上,脸上滑了下来,将他的面颊蹭得更白,有点滑稽。
他的眼睛是明亮的黑色,凝视着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说:你念念叨叨什么?几次了!我打开幻灯片你念叨,我黑板写字你念叨!
我在前面哇哇哇讲,你在台下嗡嗡嗡嗡念。你这么爱说你到讲台上来说,你来当老师。
鸳鸳张了张嘴,说:没有……
旁边的同学捅了捅他的肩,说,这傻子在念叨老婆呢。老婆~老婆~老婆~同学夸张地抱着自己的双肩,仰着头模仿着。
全班大笑起来。我的眉头拧得更厉害了。
给我站起来,死出去!数学老师吼道。老婆老婆,猪脑子里不知道装的什么玩意。
你外婆和我们哭了几次了,说义务教育不能开除啊,你就这么对得起你外婆?
学校是做慈善的对吧?我们老师是保姆对吧?全班六十几个学生都围着你转,老师都不上课了,都给你当保姆算了啊。
哈哈哈哈哈。最后一排学生们笑得眼泪快出来了。
再笑,你们也一样!以后能上就上,不能上都给我回家去。数学老师甩了甩门
', ' ')(',指向走廊。
下面的学生也不再笑了,都低着头盯着试卷。
我却看着鸳鸳。我的喉咙变得很干很干,我也分辨不出我在想什么。
外面的风在吹,冷空气从窗外冲进来,使窗帘像一面白旗一样飘动。
窗帘裹到了鸳鸳的脸上,鸳鸳还是待在原地。
出去!数学老师说。
鸳鸳不走……鸳鸳抱着桌子。
数学老师还是走了过去,他手里拿着一卷黄色的胶带,他说,你不想出去也行,那我帮你用胶带把嘴封上。
----
之后的一个上午,就变得很混乱。
鸳鸳的嘴被一张巨大的脏黄色胶带封住了。他不能说话,也不能做表情。
这更像是一种象征性的惩罚---只要他把胶带往下一撕,就能解脱了。
但每当鸳鸳扭着身体,将手举起时,就会有一帮好事的同学尖叫起来,说,你想干什么?
鸳鸳只能放弃了。
午饭的时候,所有人都鱼贯而出,争先恐后地涌去食堂。
我只是看了鸳鸳一眼,看到他还是待在座位上。
我的拳头捏的很紧很紧,最后还是松开了。
我也走向了食堂。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