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次谈话过后,两人再也没提起这个话题,但班对于维尔德明显没有最初的抵触。
他不相信世界上真有人会无条件地对自己这么好,可心防却在一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慢慢卸下。
婚后的日子,班一直在努力适应一个女主人的身份。
他闹出过不少笑话,这给贝尔添了许多麻烦,维尔德则在一旁看他满面通红的样子,自顾自大笑。
维尔德私下里对贝尔说:“结婚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我最近可太开心了,没准我能多活几年。”
维尔德曾问班想不想继续读书,班表面上对此不屑一顾,却在之后悄悄溜进了藏书室。
他在维尔德面前几乎没有占过上风,于是谈论某些他不擅长的话题时选择表现出“不感兴趣”的姿态,免得那个老东西总在他面前侃侃而谈。
他还记得上学时自己过人的天赋,他被许多人夸奖过,虽然面上不显,但在心里还是有些自得的。
他想,学习这种事情没什么难度,他识字算数都学得很快,哪怕是学习假扮成女人也干得不错,现在靠着维尔德的藏书自学能有多难呢?
等他学好了,要是维尔德再对着他卖弄学识,他一准能让维尔德大吃一惊(说是这么说,其实每次维尔德掉书袋时他照样听得很投入)。
可当他翻开一本又一本的书籍时,却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用拉丁文、法文、德文等文字书写的内容他还可以安慰自己看不懂很正常,可那些用英语书写的着作,对他来说也和天书一样没有区别。
他从书架上抽出的书籍散落一地,看着这些书班突然意识到,自己失去的机会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死死捏着书页的手指抓破纸张,这轻微的动静像是压到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狠狠把书往地上一砸,口中发出压抑的、动物一般的无意义吼叫。
他就这样坐在地上,压根不在意满地尘土会弄脏他的衣裙,一个劲儿发泄着无法诉诸于口的悲伤,眼泪越擦越多,所有委屈都借由这件事喷涌而出。
直到他哭不出声音,一只温暖的手搭在他肩膀,维尔德用另一只手拿着手帕替他擦掉泪水。
班想甩掉他的手,可听到听到维尔德开口时,他哭的更厉害,那个讨厌的老头对他说:“什么时候都来得及,只要你想,我们就从头开始,让我们把错过的东西都找回来……”
事后。
贝尔对维尔德说:“老爷,你想知道仆人们都在传什么流言吗?”
“不用问我想不想知道,你直接说吧。”维尔德看了一眼贝尔,贝尔脸上难得露出那种幸灾乐祸的笑容。
“他们说你打了夫人,”贝尔说,“声音太大了,我们都听到你们在楼上的动静,你们那时到底在干什么?”
维尔德一脸心痛:“他在砸我的书……”
“所以你打他了吗?”
“怎么可能!”
贝尔又忍不住笑了,“他们猜你打夫人的原因是,你无法满足她,对,是那个意思,别瞪我,这可不是我说的……”
“是谁说的!我要把这个家伙给赶走!”
“这样想也很正常,你们几乎不睡在一起,除了玛莎她们知道内情,其他人怎么能不多想呢,”贝尔无所谓道,“你确定要把人赶走吗?赶走人之后,你可再也吃不到那么合心意的红酒炖牛肉了。”
“该死的……”
———————————
接下来的日子里,班开始了学习。
只要他感兴趣,维尔德都会让他去尝试,奥尔森见后和玛姬感叹:“他就喜欢这个,当年也是这样对戈登的,你没有见过,戈登看他的眼神简直像在看救世主。”回忆到此处她打了个寒颤:“真恶心。”
直至此时,班已经完全信赖了维尔德,他嘴上不说,却总注意着这个人对他一举一动的看法,还会为了满足他的喜好去改变自己,他想得到维尔德的认同和夸赞。
维尔德对奥尔森说:“我的玫瑰快要开花了,他真美,不是吗?”
奥尔森皱眉:“你是故意让我有负罪感吗?”
“没你想的那么龌龊,我可什么都没做呢。”
维尔德允许班在这栋房子里随意进出,包括放着重要物品的书房。班偶尔会去书房找一些资料,他不会乱碰其他东西,但那天是个意外。
他从书架上层抽出一本大部头时,旁边的一本画册跟着一块掉出来,画册砸在地面摊开,纸上画着一个令他颇为眼熟的男人。
他禁不住好奇捡起画册,从前往后一页页翻看。
画册中有街道建筑、四时风景、飞鸟走兽……但关于人物的内容永远只围绕着一个男人。
绘者记录了男人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用餐、更衣、炉火边看书、马车上打盹……看到后面,甚至还有略微过界的内容——画中人躺在床上一丝不挂,作图之人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一个眼神充满侵略性的健壮男人,虽然以贵族的审美看来,
', ' ')('他的身材简直和干体力活的粗人一样野蛮,但不可否认的是,硬朗的五官配上这样的表情,男人的魅力几乎要突破纸张的束缚。
画家和这个男人一定关系匪浅,才能为其留下如此私密的记录。
班突然想起维尔德带自己看过的,一张他年轻时的肖像画,很明显,肖像画上的人和画册中的男人有着相同的面容。
这是年轻时德维尔德吗?他猜,定定看了许久。
他翻着翻着,突然感到有一页纸张的触感不太对,他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一页似是由两页纸用胶合并而来。
他捏住纸页一角前后翻折,在岁月中逐渐失去效用的黏胶发出小小的干裂声,班很快就发现纸页边缘出现了一道裂缝。
像是突然惊醒,班的手停止了动作,他发觉自己在做一件未经主人允许的事。
抿唇纠结了片刻,他还是决定看一眼夹在缝隙中的内容,也许,只是不小心被粘住的两页纸,里面什么都没有呢?
班朝门口望了望,这才小心翼翼地扯开两张纸,扯到一半,能窥见的内容已叫他变了颜色,待到被隐藏的内容完完全全展现在他面前时,他的脸已经完全沉下来。
纸上仍是那个酷似维尔德的男人,只不过画面中多了一个……另一个男人,这两个男人在画面中接吻,纠缠。
班先是吃惊,随后,他的面色变了又变,身上的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凉透了,他抓起画册走出书房,男仆和女仆向他问好,他一个都不理会,脚步沉重地往维尔德所在的地方走去,只在他人眼里留下一个裙摆摇曳的背影。
尽管他早已习惯被人觊觎,但他不希望这些人里面多一个维尔德。
他想知道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因为对他有那种恶心的想法才帮他,维尔德总是说他多么多么的漂亮,从头发夸到脚趾,如果这些话不是玩笑……班尽力回想那时维尔德看他的眼神,他想知道,维尔德到底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存着别样的心思。
班要去找维尔德当面问清楚。
维尔德教给班的东西里包括他们那种人的交流方式,班知道自己怎样做才是符合规矩的。贵族们往往拒绝冲动的直接行事,他们喜欢用暧昧而隐秘的方式去证实自己的猜测,这能给自己留下足够的余地进退;同时,收集各种蛛丝马迹还原事件真相,还能提供无与伦比的成就感。
所以秘密无处不在,流言四处散播,人人都在充斥虚伪与窥视的生活中行动。
维尔德就在门内,班于房门前止步,手搭在冰凉的门把上,最初的冲动劲慢慢冷却,他开始思考得到答案后的事。
如果……就是最坏的情况,他是离开,还是接受?
他感到一丝自厌,他居然没对后一种选择产生强烈的反感,这种变化令他羞耻。
有尊严地活着本就不是他这种人所能拥有的生活方式,他不舍得离开,放弃现在所享受的全部优待,但他也想知道答案。
他没能思考太久,门从里面打开了,维尔德见他在门口吃了一惊,随后笑着问他:“你要进来吗?”
班觉得自己的大脑似乎不再转动,下意识选择顺从自己的本心:“我们进去吧,我有一些问题。”
维尔德点头,跟他一起回到室内,班将画册递给维尔德说:“我看到了这个,上面的人是你吗?”说完后,停顿片刻,他又补充道:“我拿书的时候它意外掉出来。”
维尔德看着画册的内容,露出意外的神色,又带着点怀念:“是我……”
“……你喜欢男人吗?”班开口。
维尔德的手抚过纸张,经过一阵短暂却煎熬的沉默后,维尔德说:“是的,你说的没错。这本画册是我的爱人的遗物,画的是我和他。”
班那些问题突然像被堵在嘴中,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他很抱歉还是继续问下去,可他知道自己的勇气只有这一次机会,他必须在今天得到答案:“你之所以会帮助我、和我结婚,是是这个原因吗?”
“你觉得呢?”
“你对我有过那种想法吗?”
维尔德笑了:“如果年轻几十岁,没准我会的。”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给我这一切?”
“呼……”维尔德十指交叉,这是一双没有干过活的手,干净,细长,手背上长有浅褐色的老人斑,“有时人做一件事不需要有一个特定的理由,我欣赏你的美丽、同情你的遭遇、我讨厌莫里斯、还有点无聊……等等,以上每个理由大概都存在。”
维尔德说:“我不需要你给我回报,也许我的心底也曾期待过占据你的美丽,我不是圣人,这点没必要否认,但我没对你做过什么,不是吗?我只想看你会变成什么样,你大概无法理解,总之,你只要知道,我并不会害你。”
看着班仍旧警惕的眼神,维尔德低头轻笑:“可能只有你拥有了我所拥有的一切,才能明白,你看得无比重要的东西于我而言不过是件小事。”
班的内心突然对维尔德升起久违的厌恶。
“我想
', ' ')(',你不喜欢被人可怜,那么比起单纯的怜悯,我放在你身上不带恶意的期待也许能令你更安心。于你而言,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总之,比起其他人,你得到了一份独特的幸运,为什么要拒绝呢?”维尔德说。
窗外的阳光将室内飞尘照得清清楚楚,无数细小颗粒在两人之间漂浮。
班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是我悉心照料的玫瑰,我期待有朝一日能看到绽放的美丽。”
“……我不明白,”班直视面前人,“你到底希望我干什么?”
“没关系,这不重要,”维尔德说,“我只是想要一个未来的期待,未来最迷人的东西就是未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