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些狐疑,往日斗得头破血流的两方人现在是怎么了,难不成这场宴会原就是两方为拉近关系的?
不在帝都的三个月到底教她错过了什么啊......
周遭一派和乐融融的局面越看越让合懿觉得诡异,她不愿意再这么云里雾里地迷糊过去,侧着身子凑近一点旁边的兮柔,压低声音问了句,“如今新旧两派已尽释前嫌了吗?”
兮柔闻言稍停了下,没直接回答,只说:“小姨还不知道吧,皇上两个月前将中书令府下令抄家了。”
第64章 双姝色
“什么?”
合懿霎时愕然, 话音出口不自觉尖利了些许, 难免引来周围众多侧目。原先各自畅谈的夫人们齐齐止了声口朝这边看过来, 她才意识到失态, 忙坐直身子。
一旁的高夫人见状适宜接口道:“公主这些时日不在帝都有所不知, 前中书令郑建成常年与叛匪勾结,叛匪之所以能在帝都郊外集结众人如此明目张胆的行刺,就是有赖他的暗度陈仓!”
中书令与叛匪勾结?
合懿听着只觉甚是奇怪, 她曾在旧国名士考中读到过郑建成的事迹,他三十岁于故郑国时已官拜左相, 后被政敌陷害遭国主罢黜为庶人,郁郁不得志多时,直至天下一统, 太上皇礼贤下士又重新起复他。
千里马感激伯乐相知,这些年抛开党争来说,郑建成也算是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清官,这么一个人竟然也会反过来相助四处作乱扰乱民生的叛军嘛?
她心里狐疑归狐疑,却不可能公开质疑皇帝的旨意, 当下带着稍扬的尾音“哦”了声便未予置评,拿起一旁的茶盏低头抿了一口, 只等有人想个妥帖明了的说辞来给她捋一捋这事的来龙去脉。
底下众人自然一个比一个有眼色, 长公主是皇帝的亲姐姐,搁她这儿说话需得掂量着,否则容易应了言多必失那句话,但要是有本事能把话说圆乎了, 去她那露露脸必定是利大于弊。
下头静了片刻,随即听见对面的张夫人先盈盈一笑打开了话头,“莫不说是人生无常呢,他家这回能原形毕露,里头的弯弯绕绕若想捋直恐怕得把人嘴都说干,但归根结地都是亏了赵大人......”
她说着看向合懿,问了句:“公主此前或听说过那位与陈国公府结亲的赵大人吧?”
合懿点头说听过,“此前往寺里进香倒还碰见过国公夫人与那位新媳妇,赵家的小女儿,瞧着是个安分守己的姑娘。”
一旁的李夫人也应声,“倒是了,我也见过她,模样清秀性子静婉的一个人,只是可惜了......”
庶女便庶女了,哪称得上一句小女儿,张夫人听着略勾了勾嘴角,又说起国公夫人,“现如今早已没有陈国公府了,那时候圣上遇刺的假消息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多少不轨之人趁机乱政,陈家就是其中之一,后来皇上凯旋而归,这些人自然就成了秋后的蚂蚱,一个个皆下了大狱待审,而赵、郑两家呢,因与陈家皆是姻亲便也都在审查之列......”
话说到这儿,高夫人截了话头道:“我那时还因郑家的嫡女被陈家祸害一事颇有微词,感叹郑家倒了八辈子血霉摊上这么个亲家,现在想想,莫不是说蛇鼠一窝呢!”
“嗨!你这人就爱打岔!”张夫人笑着揶揄人一句,张张嘴却忽然停了片刻,捏着手帕隔空朝高夫人招了招,“瞧瞧,被你这一打岔我都不知方才说到哪里了!”
话音方落果然惹得众人一阵轻笑,屋里顿时便没那么拘谨了,谈笑间便也没人和她抢,不知谁扬声提醒了一句,她方又把话头接回来。
“说是赵、郑两家都在审查中时,倒是郑大人先发制人参了赵大人一本,指他当初在朝局不稳之时左右不定,分明就是与陈家有勾连,想审时度势以观后效,这一本参上去,赵大人哪还能消停的住,第二日便呈送了一份郑大人的亲笔印信,正是当初他交于陈家以助叛匪暗度陈仓的证据,赵家那姑娘拼了命才将信送回娘家,听我家那位说信承到圣上面前时上头还沾着斑斑血迹,任谁看了也不能说出半个假字来,圣上当堂便将中书令下令收押,后来一经查实,便下旨将其抄家问罪了。”
听她这厢说完,合懿勉强应付了几句活络下气氛,瞧着众人不再紧盯着自己了便端然坐在椅子上走了神儿。
方才一通来龙去脉初听来详细,可她在脑子里细细过了一遍却实在难以信服,先且不论赵、郑二人究竟是不是与叛匪有勾结,单就赵姑娘能在陈家接触到那等密信这一条就足够令人生疑了。
且她见过赵家姑娘,那性子也不像能在刀剑跟前还能站稳脚的人,更遑论拼出一条命去给拿自己填窟窿的娘家送信。
合懿眉心拧了拧,忽又想起方才明明是问兮柔新旧两派是否和解了,她却答非所问,明显意有所指的提起中书令,凑着瞧瞧这满屋子谈笑风生的夫人们,倏忽让合懿想到了因科举一案中未能察觉属下舞弊便被降职的尚书大人.......
这一连串说不通的事若换个说法,一切便都能迎刃而解。
恐怕不论中书令是不是真的与叛军勾结,只要皇帝想教他有罪,他安稳了初一也安稳不过十五。
新臣旧臣斗了这么多年,太上皇在位时尚且弹压的住,而新帝当初甫登基不久便遇上合懿与封鞅闹和离之事,朝臣们可谓是瞅准了时机便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在朝堂轮转时占得先机,最好将对方踩得一文不值再上不了台面,却不想他们争得头破血流的同时,何尝不是狠狠打了皇帝的耳光?
细数数,从和离之事到如今,科举案牵扯进去多少人,而科举案后朝堂上又补进去多少新秀,再到这回的叛匪一事,皇帝要借此肃清党争的意图可谓是昭然若揭。
新臣一派三大顶梁柱如今就剩封鞅一个,旧臣呢,除开年事已高的或是子孙辈后继不力的,琰铮与皇帝向来一条心自不必说,那似乎就只有左仆射萧大人最是位高权重。
也就是说皇帝只要朝旧臣一派动手就必定拿左仆射开刀,倒也难怪萧夫人如今会一改常态举办今日这一场看起来一派和睦的宴会了。
至于皇帝为何到现在还没有处置左仆射,合懿私心想着是看在皇后的面子上吧.....
她脑子里转过来弯儿了,绕了一来回这会子又开始担心起封鞅,他肯定也是察觉到皇帝的意图才会让她答应来参加这场宴会。
可他心里会怎么想,整日为国事劳心之际还要忧心媳妇的弟弟、曾经的学生可能会把刀指向自己,这么个境况搁谁心里会好受?
偏他还从来不会对她有半点怨言,也从来没有说过半句要她在皇帝跟前替他表忠心的话。
合懿只想一想就觉得愧疚的很,她也很为自己的后知后觉而泄气,好像自己空担了个听起来尊荣无比的长公主头衔,却实际上什么都帮不了他,反而什么事都还要他反过来操心、提点,他一定很累。
她不自觉叹了口气,眼角余光触及到旁边的兮柔,总是那么一副端庄沉静的大家闺秀模样,身处众人间谈笑风生,周到而有礼,圆滑却不世故。
琰铮曾经说他需要一个王妃,合懿现在很想在后头补一句,没有人能比兮柔更合适了。
一场女人间的簪花小宴一般不会太隆重,也不会耗费太长时间,但合懿本就怀有身孕,坐久了腰背都酸疼起来,况且她一个长公主从头相陪到尾也有失身份,意思到了便准备起身告辞。
众人自然都欲送她,但她听着兮柔那厢也正向萧夫人告辞,便摆摆手教她们都免礼了,只与兮柔一同出了门。
连着下了好多天的大雪,今日难得放晴,层层云翳中还能看到点微弱的亮光透出来,在整片深浅不一的灰暗中染出点耀眼的银白。
两个人并肩走在鹅卵石的小径上,婢女在前头带路,合懿步子迈得慢,兮柔也不着急。
“敏德宫外的那条彩石路你还记得吧,我们俩小时候还去数过那条路上一共铺了多少块红色的石头,现在想想好无聊啊!”
合懿笑着侧过脸去看她,她没有回望过来,却弯了弯嘴角,反问道:“那你还记得当时为什么偏要数红色的石头吗?”
合懿说记得,“因为我说我喜欢红色。”
兮柔笑了笑,没说话。她从前就是什么都愿意陪合懿去做,哪怕只是合懿一句玩笑话,说想数数路上铺就了多少喜欢的那种颜色的石头。
合懿的鼻子陡然酸了下,她捂着口鼻轻轻抽了一口气,眨眨眼睛平复些许,终于叫了声兮柔,“尚书大人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没有很早。”兮柔回答的很干脆,也很平静,“我爹也是到一败涂地的时候才明白过来,送他出城那天他告诉我的,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