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眸望着?她,声音低哑。
“长?公主殿下。”
“或是……梅林中的小姑娘。”
……
簪盒落在?玉石砖地?上。
只此一声,清晰、清脆,却更衬出?了此刻令人心?悸的静寂。
梅长?君仿佛什么都听不到?,连近处呼啸的风声都仿佛飘远,唯有自己一下快似一下的心?跳。
他唤她什么?
长?公主殿下……
他知道她有前世记忆了?
不对?,不仅仅是长?公主,他全都知道了。
过?去她不止一次想过?,若光风霁月的国?师知道她曾是双手沾满鲜血,剑下亡魂无数的杀手,是恶劣的,一直想把光亮浸入沉沼,给他设了陷阱伤他诱他的梅林姑娘,他会?怎么看自己?
不喜,厌憎?
那时?少年国?师初入民间,就被她骗得几经“磨难”。得知罪魁祸首是谁后,他却仍是一派平静端方的样子,反过?来助她劝她。遇到?这般神奇的人物,她玩心?顿起,勾勾缠缠不愿放他离开。
后来他寻了机会?脱身。她气了许久,又在?猎场遇见濒临死亡的他,却还是忍不住转了剑锋,把他救起。
回到?皇宫后,她得了崭新、高贵、不染尘埃的身份,学着?去做一个真正心?怀天下的长?公主。好不容易有了再次结识他的机会?,她便?费心?瞒了过?往,不愿染了他一片山高雾浓的旷远。
再后来,两相渐远,她也没了心?力,没了谈起旧事的欲望。直到?如今,从承天书院起,她又骗了他多次,次次接近,几乎都带着?目的。
梅长?君自认不是月皎风清的至纯至善之人,也从不会?为做过?的决定后悔。更何况,他们之间横亘着?浩如烟海的两世牵扯,实在?说不上谁欠着?谁。
敢露出?一丝厌憎的表情试试?
她一边想着?,一边故作镇定地?望向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承认了。
天光映着?他面?容苍白,几无血色。
可与她想象中的所有神色都不同,裴夕舟竟缓缓笑了起来。
那双望着?她的痛红眼眸,带着?浓烈的,劫后余生般的炽盛与压抑了许久的疯狂——仿佛所有的深暗往事都再度重临,可沉雾却散,便?见得了光和亮。
梅长?君有那么一刹的茫然。
她抿了抿唇:“问?你话呢。”
裴夕舟仍保持跪着?的姿势,仰头看着?她,低声道:“午后牢中,问?了顾珩‘迦引’。”
原来纰漏在?这里!
该对?好口供的……梅长?君暗暗道了一声失策。
她搭着?眼帘,缓缓道:“那你可知,我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他恢复了前世的记忆,知道她与他前世相爱相知,然后渐行?渐远。
裴夕舟低头望向手中的玉簪,又用拿着?玉簪的那只手去够她的衣角。
“是,你就是因为玉簪暴露的。”
梅长?君看着?紧紧捏着?她衣角的手,声音渐渐冷下来。
“我才不稀罕你刻的玉簪,”她后退一步,却挣不开他,“我也不想再见到?你,要不是,要不是为了墨苑的解药,书院中我才不会?——”
“我知道。”
在?等梅长?君来裴王府的几个时?辰里,过?往许多疑惑与细节都渐渐理清。
但他却感到?万分庆幸。
“你知道什么?乱求的姻缘,意外的相逢,裴首辅掌领天下,怎么就不知道放手呢?”
大抵过?往的纠缠太过?痛苦,生长?着?一层又一层尖锐的荆棘,刺得回忆之人竖起浑身的防御,只想逃离。
“我只是不知道她是你。”
裴夕舟恍若未闻,一错不错地?望着?她。
“猎场大火之后,我寻了好久,只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中寻到?半截破碎的白玉面?具。”
“我说过?要赠你一枚簪子的。”
梅长?君后退的动作才慢慢停了。
“你那明明是被我诓了,为了脱身时?哄人的。”
“不是不愿在?我身边多留吗?”
裴夕舟哑声道:“是我的错。”
他回想,那真是他二十余年里最单纯、最傻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