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70)(1 / 2)

虚耗去得快,来得也快,去的时候两手空空,回来的时候也两手空空。

步尘容听过虚耗的转述后,垂眼看向面前紫棠色的山河湖海,金光点缀的星斗遍布其中,她看着万象舆图,沉思许久,花上了两天半的时间,最后只说了可以二字。

这简单的两个字,经虚耗之口,仿佛有了千斤重。聂秋明白,步尘容必定是深思熟虑之后才说出口的,她比任何人,甚至比聂秋自己都更加明白这件事有多么危险,也更明白这件事又有多么重要,是避无可避的,必须要做的事情,所以才会更加小心谨慎。

既然已经得到了步尘容的认可,聂秋就在胜算的天秤上多加了一个筹码。

黄盛焦急的催促是落了个空,聂秋想,他们必须在抵达昆仑之前解开那些谜团。

夜幕低垂,颠簸了一整天的马车终于有了停歇的机会,玄武门弟子守在附近,马车内只有聂秋和方岐生两个人,拉紧了门帘,点上灯盏,橙黄的暖光顿时将黑暗驱散至四角。

聂秋从怀中摸出十八颗石子,圆润光滑,在他手心中泛着丝丝的冷意,像是将冰块握在了手里,然而它所凝聚的是有如子夜般的深沉,仿佛没有什么能使它兴起涟漪。

方岐生不是第一次看见他用这种黑石子来卜卦,经历了那一夜的生死之后,无论是他,还是聂秋,都对这来自于徐阆的石子产生了莫名的抗拒。除非万不得已,他们都不想再轻易借此去触碰那些诡奇瑰丽的传说,象征着神秘的境外仙山,昆仑。

他该做什么?他想,聂秋划拨给他的那一成胜算,只是显而易见的偏袒。

他向来都是从容的,将所有事情都掌握在手中,所以他更加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

眼见着方岐生眉头紧锁,聂秋用指腹抹平他的眉间高耸的群山,然后,指了指桌案上那些已经摆好的石子,说道:你看,这是起卦,徐阆教给我的卜卦之术,初学时我只是依照着书里所写的步骤去做,用的次数多了,我也慢慢摸到了一点窍门。

在沉云阁的竹林阵法中,我发觉你不仅是跟着我才走出了阵法,实际上,生生,你是看出了阵眼吧?聂秋的指尖在石子上轻轻敲了敲,说道,沉云阁中,有一株翠竹与其他竹子颜色相仿,枝干却并非向上生长,而是略微向下倾斜,那便是竹林阵法的阵眼所在,只要一直顺着那株假竹朝东南方向去走,即使是七八岁的孩童也能走出这阵法。

我素来听闻青龙门的安门主善解阵法,想来你以前应该是跟着他学习了一段时间。他见方岐生点头,并不意外,紧接着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卜卦之术看似玄妙,其实与布阵破阵相似,都是有关键的那一点所在,只不过,事因不同,条件不同,时机不同,卜卦的阵眼就随之变化,除非卦象已出,阵势已定,不然是看不出阵眼所在的。

方岐生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句这一次,你可以一直看着我吗,不止是聂秋的宽慰,更是一种托付。

见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聂秋拍了拍他紧绷的手臂,说道:不过,我希望我们不会被逼到万不得已的那一步,如果你没有机会用上阵眼,那才是我预见的最好的结果。

和上次不同,这一次聂秋是有把握的,但是,离昆仑太近,他不知道事情的发展会不会因此出现偏差,如果不会,那最好,如果会,那他就将退路亲手托付给方岐生。

聂秋缓缓吐出一口气,翻过手腕,摇响了袖中的铜铃。布满藤蔓般血色花纹的铜铃震颤,铃音渐起,马车内顿时弥漫着阴冷潮湿的气息,将每一个逼仄的角落都填满,灯盏中的火光明明灭灭,摇曳着,最终随着影子的搁浅而安静下来,并未彻底熄灭。

劳烦二位了。他在心中说道,红鬼和虚耗略略一点头,各自飘向南北两角。

对他来说,这世上不存在什么天时地利的时候,聂秋唯一能够掌握的便是人和,他已经将他所有应该考虑到的事情都考虑到了,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接下来就只凭气运。

聂秋和方岐生对视了一眼,谁也没说话,他的视线轻微地缠住方岐生的视线,一触即分,很快沉下去,凝视着桌案上的石子,片刻后,他挽起袖口,抬手按住一枚

石子相碰,依次向四处挪去,噼噼啪啪,像冷雨打在屋檐上的声音,盏中的灯火燃得愈来愈烈,时不时传来火星溅起的声音,就在他耳畔炸响,清脆的碰撞声和飞溅的声音逐渐交融,拧成一股更加熟悉的声音,好像真的在下雨,而雨水都落进了潺潺的流水中。

他大概走神了,一瞬间,或者是几息,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手底下的石子显示出的卦象是肯定的答案,饮火刀确实是徐阆拿走了聂秋并不意外,他抬起头,想将这个结果告诉方岐生,抬眼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却融化了。

对,融化。马车内燃烧的火光在他抬眼的那一刻逐渐褪色,像冰块在热气中消融,露出内里的东西,是一块腐肉,还是其他的什么,除非亲眼所见,不然谁也不会知晓。

夜色在沸腾,燃烧,天边的繁星滚落进星河,化作铅水,聂秋觉得它应该是滚烫的。

分明是深沉的夜晚,却比晴天白日更晃眼,更热烈,明月隐藏在云后,晚风的帷幕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光,那是星辰吗,还是逐渐燃烧的火烛,抑或是一双双静默的眼睛?

他不知道,甚至已经麻木,感觉不到丝毫恐惧,只是垂眼看向面前的景象。

聂秋记得这里,他记得河流涨潮的时候水底会浮起红红白白的颜色,是鲤鱼的鳞片映照出来的光芒,他也记得这里的池水是多么冰冷,盛满了明月的光辉,就在他的手中。

这里是邀仙台,却又与他记忆中那个熟悉的邀仙台不同。

至少,他从来不知道邀仙台的池水中有一方凉亭,像是浮在水面上一样,底座连同少部分的石柱都没入潮水中,露出的檐角高翘,雕刻成振翅欲飞的禽鸟,被翻涌的流云海浪簇拥着向上托起,即使没有月照的余晖,他也能清晰地看见那只金乌灵动的神态。

凉亭中有四个人影,隐隐绰绰,亭中的香炉燃着蒸腾的云雾,将他们的身形掩盖。

聂秋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抬头看去,夜空中的星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拧成了四股,在这四个人所坐的方位铺就成流淌的长河,波涛绵延,将星宿搅乱,四处跌去。

这难道就是步尘容那一夜所看见的四象翻覆吗?

第229章 、翻覆

移星易宿, 龙蛇起陆,星辰汇聚,四象翻覆。

步尘容的话在耳边回响, 像一个警告, 更像一个预兆。

这里确实是邀仙台, 聂秋想,而且, 准确来说, 是曾经的邀仙台。

是他和田挽烟前往霞雁城的途中,在隐于封雪山脉的步家度过的那个夜晚,步尘容随意地看向面前的万象舆图, 脸色突然变得煞白, 神情也变得忧虑起来, 她说上一次出现这样的卦象是在皇帝与蚩尤的那一战,也只是两象颠倒,远不及这一次的卦象令她惊愕。

有什么东西在向那里靠拢终于聚集在了一起,引得星象颠倒,天地失色。

步尘容在说完这些之后, 指着邀仙台所在的地方, 叮嘱聂秋绝对不要去。

聂秋谨记了她的忠告,也没有想过贸然触碰步尘容所说的,会使所有人的命数改变的东西,然而, 就如他所预想的那样,山正朝他迎来,有些东西不是他想躲就躲得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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