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岑看着她矫健的步伐,微微抬了下眉,觉得自己还是低估她了。
钱州的春天总比京城来得早一些,春笋是这个时节最为人所乐道的东西,大街小巷的饭馆里都是应季菜。
薛岑带着琴濯来到一家专门供春笋的店,这里都是由客人们自己选好笋子,然后才交给厨房,任意煎炒油炸,一应俱全。
“许多年不曾来钱州逛,我还不知道居然兴起这样的吃法。”琴濯感叹道。
“靠山吃山,当地人总会变着法子来给自己创造价值。”
“这倒是个挣钱的好法子,等回了京城我也效仿效仿。春天就做笋子,夏天做藕,秋天做各种菌子,冬天嘛……还可以做冬笋!”
听着琴濯的豪言壮语,薛岑笑问:“夫人是打算当大厨了?”
“我不一直是?”
“那确实。”薛岑确认得也快。
“我爹以前就说过要帮我开一家美食楼,让我当掌厨,这也算我的人生目标。”
开店当掌厨这在薛岑看来并不难,哪怕赔了也自有他兜底,不过——
薛岑抬手敲了琴濯一指头,“你的人生目标不是回钱州养老?”
“你怎么知道?”琴濯瞪圆了眼,觉得他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你在梦里还天天念叨,现在倒是说说,你的人生目标到底是什么?”
琴濯心里不由慌了下,生怕自己把不该说的都从梦里说了出来,当先问道:“我还说什么了?”
以前微微也没提过她说梦话啊,难道是进了宫心事变多,所以做梦频繁连说梦话的毛病也出来了?
看她眼巴巴的神情,薛岑故意不与她明说,只道:“那得问你自己,白日到底想了些什么了,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
“那我一整个白天想的都是你,你听到我梦里念叨你了么?”
薛岑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愣了一下在她唇下轻轻一抚,“还没给你蜜糖吃,嘴就这般甜了。”
猜想他是唬自己,琴濯勾着他的香囊晃了晃,说话越发腻人了,“我成天泡在皇上这个大蜜罐子里,当然甜了!”
薛岑暗啧了一声,虽然时常盼望她与自己亲近,可见她真如此了,反倒有些不习惯,主要是心理挠得慌。
暗地里掐了把她的腰,薛岑压低声音警告:“要勾人也等回去,在这里想让我破功不成。”
琴濯抬手从他的下巴尖掠过,率先往里头走,“我相信皇上的定力。”
望着她故意摇曳起来的身姿,薛岑觉得晌午的清火茶都白喝了。
定力不定力的,在她面前自己还哪里留得住。
夜里不宜吃得太油腻,琴濯只让店家做了道凉拌春笋跟清炒笋干,又用新鲜的笋子切片熬了一盅粥,倒也吃得尽兴。
晚上的客人相对还少些,琴濯见楼下还有不少位子,也不会因为久坐耽误了店家的生意,便又要了盅竹笋汤,慢悠悠喝着,欣赏着窗下临河的风景。
茶余饭后,人们忍不住都会议论一下近日城中的事情。
琴濯本是耷着眼随便一听,听到个“孟家”耳朵就忍不住一支棱,只因对面坐着薛岑,才没有当即掉回头去看。
她抿了口汤轻轻放下耳盅,唯恐手下的一丁点动静将旁边的声音盖过去。
听到当中一个人挑起头:“你们听说了没有?朝廷开始审理历年的冤假错案了,已经到了咱们钱州这边,这回可有的热闹了!”
“这么说来,孟家不是头一件?”
“这可不好说,孟家是不是真的冤还不好说呢。”
“要我说这案子肯定要重审,当年孟大人治理钱州府的时候,我叔伯他们都还在,就是如今也都说孟大人是个清廉的好官。”
“可当年钱州失守,十四州接连沦陷,也是由他孟家开始的,便是孟集没贪,疏忽职守也跑不了。”
“这要真说起来,也是怪那帮贪官污吏,若不是他们从中取利,朝廷的兵马也不会溃散到那种地步。敌国的人都打进来了,仅有一个孟集又能顶什么事……”
“这倒也是……说来也是可怜,孟家早就死的死,散的散,连个音讯也没了,就算朝廷真的重审此案,又有何用?”
“那些旧案之中又有几个是活着的?不过是告祭亡魂罢了,多少也算个交代。若是真有后人在世,也不至于再背着骂名。”
……
琴濯听了一阵,渐渐走神,随后忍不住问起:“孟家的案子你也打算重审?”
薛岑似乎没抬听清她的话,略略抬起眼。
琴濯心虚,怕他觉察出端倪,只好又道:“因为一个孟集,中原的半壁江山都差点没了,钱州的百姓大抵都不会答应吧,这事可吃力不讨好。”
薛岑也听到了旁边的议论,心里不知想什么,表情却是没什么变化,好像真的在听闲事一般,临后犹豫着说了句:“孟集……难辞其咎。”
琴濯听罢,松开手指间搅住的帕子,没有再言语。
作者有话要说:
绿唧唧的车车只能靠小可爱们聪明的小脑瓜了~
第122章蜜三刀
便是民间议论得再多,朝廷不发话,也不过是众人口中的闲话而已。
琴濯渐渐听得没了心情,知晓薛岑这里短时间怕是没有突破口,便说结账离开。
这次是薛岑专程带她出来,她怕表现得不太高兴让他觉察什么,只能尽量不去想那些事,依着自己的想法而行。
在路上她买了些蜜三刀,借着那香甜绵软的口感,消磨心中的苦闷无奈。
稍晚些时候,薛岑又带着她去了一间医馆,说是之前约好了一位有经验的老大夫,顺便过来给她看看。
“宫里那么多太医你还信不过?”琴濯知晓他是为自己好,不过事情也过了好些时候,觉得他这担忧也未免多余。
“宫里的未必就是尽好的,看病医人还是有些经验的大夫比较叫人放心。”
琴濯没有拒绝,只依他言。不过寻常切脉,老大夫言也跟太医们都差不多,她听后心里反松了一口气。
她的体质较为特殊,是不容易受孕的,此前进宫的时候她就在担忧这个问题,毕竟她跟孟之微在一起的时候,外人都以为是她没法子生养孩子,而他们为了方便也都默认了。后来在苏沁一事上,她也算大致跟薛岑透露过这个事情,若是将来不慎有孕,这个谎倒不好圆了,把原因推给孟之微也已行不通。
倒不想太医的诊断倒是给了她便利,又因为那次中毒,太医说一年之内最好还是别考虑孩子的事情,算是暂时解决了她的苦恼。
便是薛岑似乎也从未因子嗣的问题发过愁,琴濯原想他会慢慢考虑立后的事情,未想他绝口不提,只是时常让太医过来给她诊脉,每月不拘什么名贵的东西,总要补上一补。
想到他那会儿说的话,琴濯心里又烦闷起来。
薛岑以为她是因为大夫的话而心里不舒坦,安抚她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必放在心上。”
“事关你薛家的皇位继承呢,还不是什么大事。”琴濯也不知道他是哄自己高兴,还是真的不在意此事,推了他一下掉转头先进了屋。
薛岑随后跟进来,寸步不离地坐在她身边,捏住她微凉的手,道:“不是早说过了,以后找机会我们过继一个就是。”
“你都没别的兄弟姊妹,过继谁的去?”
“堂的没有,表的总有。”
听他如此玩笑的语气,琴濯不禁摇了摇头,觉得他太胡来。
“你该不会……不喜欢孩子?”琴濯觉得自己是不经历,不知道为人父母什么样子,这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对这如何积极。
“确实谈不上喜欢,只是偶尔觉得有个我跟你的孩子,或许也不错。”薛岑怕触及她心里的隐秘,说完又补充了几句,“不过这全在你,毕竟我也生不了……你的身体也要紧。”
身为皇帝的女人,给他留存子嗣也本是自然,但琴濯觉得自己若真有了也就罢了,可每每听着薛岑话中的意思,她总是有些不敢承受。她自己尚能顶着有夫之妇的名声硬着头皮,可要是这名声也落到了自己孩子身上,她却是不想的。
况且皇储之位,并非儿戏,她纵有心当个蛊惑君心的宠妃,但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染指江山社稷,这也不是她的本意。
琴濯没再就此继续谈论,见黄鹤风进来,便从他怀里挪开,转到一边摆弄还未缝好的香包。
黄鹤风拿着一叠册子,递到薛岑手里,“这是钱州城附近的几个养羊场,文大人都叫人勘察清楚了,不过钱州主要还是靠海产,养牲畜的倒是不多。”
薛岑接过册子,便挥挥手叫人退下。
琴濯往他那边探了下头,问道:“你怎么又管上养牲畜的事情了?”
“东西不够用,顺便扩充一下。”
琴濯起先没听懂,忽而反应过来,把香包砸向他,满脸的羞恼:“你也太混了些……用这些东西还要大张旗鼓?”
薛岑将她拽到怀里,下巴抵着她的肩膀,与她一同看手里的羊场分布,自若道:“这事我自然不会到处说,不过是想起来正好兼顾一下而已。便是京城,蓄养牲畜的人家并不多,零星的几户也不规整,可朝廷每年用的羊牛也不少,倒不如各地整合一下,由官府补贴扩大养殖的范围,造福万民。”
虽然他说得头头是道,可琴濯一想到他那个“顺便”的想法,就想以头抢地。
这人之前也不知道哪里找来的法子,怕这一年她意外怀了孕,便用肠衣来避免。
起先她也有些排斥,可架不住这人混起来就闹个半天,加之她也怕如此频繁迟早会中,还是谨记太医的提醒,不敢在这一年当中有差池。
眼见薛岑“以公徇私”,琴濯都不知道如何说他,感觉羞也要羞死了,偏他还能如此冠冕堂皇。
“昏君一个!”琴濯拍开他手里的册子便要起身。
薛岑笑着收紧手臂,故意逼问她:“我是昏君?我怎么昏了?我是误了朝政还是累了百姓?”
琴濯眼眸一瞥,道:“你可别抬举自己,你啊就是个只吃荤的荤君!”
这称号非但没有刺激到薛岑,反而让他扬着嘴角直乐,更是身体力行证明自己爱“吃荤”的本质。
琴濯作为被剥削的那个,在房里歇到翌日晌午才敢下地,看到榻上还放着那些羊场分布的册子,忽然觉得这个事情也确实迫在眉睫。
东西好用,也架不住那人那么浪啊……
轻轻拍了拍自己余红未褪的脸,琴濯收拾起身,用卧雪早就打好的井花水洗了把脸,方才觉得精神好了一些。
今日天色微朦,雨丝将落不落。
琴濯的心情也有些怏怏,主要还是因为城中愈发纷飞的议论。她觉得最不受影响的大概就是薛岑了,她一直小心试探,却从未探听到薛岑对孟家案件的些许意见,实在弄不清他心里到底想什么。
她一直注意着薛岑的态度,倒是把全副身心不由自主都放过去了。
琴濯以为这会儿薛岑又去军器了,本想出门再探探如今民间是个什么情况,一出院子却见他就在廊下,正跟人交代完事情,见她出来,便伸出手。
琴濯自然而然走过去,搭着他的手指靠入他臂弯之间辟出的安宁之地,抬眸问道:“还未出去?”
“今日打算去看看绿溪村救回来的那些人,要不要去?”薛岑觉得她大抵也呆不住,不过还是习惯性先询问她的意见。
关于绿溪村,琴濯也恍惚觉得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愣了片刻方问:“那些人竟还活着?”
当初救出来时都说那些人已经不能适应地面的生活,身体也大多病变,怕是支撑不了太久。
薛岑语气微叹:“剩不多了。”
琴濯一听他们到底没能逃过这一劫,也不免感到怜悯可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