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已到了阳春三月,这期间琴濯也找机会跟孟之微见过几回面,得知是苏沁那边在稳着夏起,略略松了口气。
早先薛岑说带着琴濯去钱州走走,倒也没有食言,过了千秋之后便提上了日程,也是顺便再去看看军器所的进度。
大概是因为上一次从钱州回来路途颇多波折,薛岑这回也收敛了自己的任性,不但提早叫人在船厂打造了一艘稳固结实的新船,还多带了几个人,当然基本都是伺候琴濯的。
“这算不算吃一堑长一智?”难得看他让一串人跟着,琴濯也挺意外,想起来以前的事情,脸上不觉扬起一抹笑靥。
薛岑倒是很平心静气地承认:“人总要在经历中才能涨涨记性。”
“还以为你会硬着头皮死要面子呢。”琴濯夹了一筷子新鲜肥美的鳜鱼,挑开鱼骨,自然地喂到他嘴里。
如今她这投喂的习惯也是越来越娴熟了,她都不禁感慨自己演绎的角色足够尽心。
薛岑自然乐得享受,又出言替自己声明:“我承认错误一向大方,这你也知道。”
“承认得是挺快,也不见得你改。”琴濯哼了一声,不过认真想想,在朝政大事上倒是从未听过他有什么差错,自然也没什么需要改的。
这唯一的一个“大错”,还是这人“明知故犯”,每次说起来还是头头是道的,没理都成了有理。
知道自己从来说不过他的歪理,琴濯也不再分辨,用汤匙把盘子里的五花肉丁跟春笋舀到白饭上,推到薛岑手边顺便拿走了他的酒壶,“这么好的鳜鱼不吃,只喝这劳什子。”
薛岑比较好酒,不过平常也都少饮,只在如此远离朝政的时候方才肆意一些,喝起来便为求个过瘾,吃的便顾不上碰。
他见酒壶被琴濯收走,便坐过身来拿起筷子,看着眼前的白饭道:“说是鱼怎么不见鱼肉,只给我这些肉丁子?”
“先前我喂得难不成是别的狗?”
琴濯眼眸一瞪,说话的声调都高了几分,偏生薛岑脸上还笑眯眯的,半点不为此生气,罢了又故意叹道:“唉,家有悍妻啊。”
“悍妻连这碗饭都不给你!”琴濯说着把鳜鱼的芡汁淋了几匙,素淡的白饭也有了浓厚的色泽,配着上头的五花肉丁跟春笋丁,看起来便有食欲,“眼看你是个当皇帝的,也不会吃。鳜鱼虽有鳜鱼的鲜,这辅料可是浸了汤汁的所有精华,用来拌饭好吃又管饱。我以前还专门炒来做酱的,若懒得做别的,蒸一锅饭配点小黄瓜菜就是一顿好饭,你们宫里的人还吃不着呢!”
看她抬起下巴洋洋得意的样子,薛岑忍俊不禁。不过他一向是不挑食的,看着眼前的肉丁拌饭也早有胃口,几下便扒拉了个干净,把空碗挪到她面前,满眼写着再来一碗。
琴濯笑觑了他一眼,还是抬起手来,又见他研究着盘子里的鱼骨问道:“这菜不是叫什么红烧桃花鳜?怎么也不见一片桃花?”
“这鳜鱼在桃花盛开时最肥美,所以才叫桃花鳜,并非是用桃花所做。”琴濯把碗添满,又看着薛岑笑弯眼眸,“皇上见识少了吧?”
薛岑看着她头上微微晃动的流苏簪子,还真给她得意坏了,揪了下她的鼻子,一如既往地谦虚好学:“是,夫人博学多才,以后可要多多指教。”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多跟我学学没坏处!”
薛岑闻言,停了下筷子提道:“古人又云,食色性也,夫人也该多了解了解。”
“吃你的饭!”琴濯的脸上瞬间腾起两片红云,恨不得马上堵了他的嘴。
因是特意带琴濯出来散心,薛岑这一路便放缓了南下的步调,在沿途的大镇小城上都会停留三四日不等,以欣赏当地的风景名胜。
便是在路上,琴濯见他也会时不时处理一些公文,好似随时都有人将京中的动向和消息带过来,然后再依照他的指示将意思传递回去,迅捷之快,如影随形。
途径集盐镇的时候,他们还慕名去吃了顿这里的鸭糊涂。
往来此地的客商,基本也都是冲着这个来的,街巷上的饭馆每天都几乎满座,更别提能说得上名号的那几家,更是需要提前订位子。
在集盐镇上呆了一夜,琴濯他们方才等到,可吃着这好不容易到口的鸭糊涂,薛岑却道:“我吃着总不如你做的那个味道。”
琴濯轻轻睨他一眼,“你哪是觉得我做的鸭糊涂好吃。”
薛岑也深知自己是对做鸭糊涂的人有所偏爱,闻言只是扬唇浅笑。
此前琴濯也不知他的心思只因一顿鸭糊涂而起,而今回想起来,也有两年之久了,而上次路过集盐镇时,也已是头一年冬天的事了。
“时间可过得真快,我瞧着广元镇的变化也不少,不知道钱州是不是也大变样了。”琴濯想到自己在钱州置办的小院,原来还是想以后回去养老的,现在有了这重身份,怕也是无缘了。
她原想回去把宅子处理掉,又想到以后孟家的事情若了,阿昭跟灵溪还可以回去住,便又打消了这念头。
“之前跟张九爷商议过增设码头的事,也已齐备了,钱州有不少海外的商客做生意,倒是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回头带你好好去看看。”
“海外来的?”琴濯能想到唯一的海外就是云海国了,至于其他的都是跟中原结仇的,还有几个是当初侵占过十四州的,因而并无好感,“海外来的能有几个好的?你在钱州监造军器所,怎么还敢放那些人进来?”
“国与国之间也并非永远都是死敌,那些海国想侵占周边的地方,无非也是摄取资源充盈国库,而我们也需要这样的资源,互惠互利总比兵戈相向好,无论是哪国的百姓,都经不起常年的战乱啊……”
“那就这么化干戈为玉帛了?”作为钱州的一名小老百姓,琴濯总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
当年钱州城破时她虽已带着孟之微离开,可一路上也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想想还暗自唏嘘,能活出命来也算莫大的幸运了。
“那也不是,和平跟和平也是有区别的,像是云海国让郡主来和亲,不也是让打服的。”
琴濯看他眼神之中熠熠的神采,似乎颇为此自傲,也不禁展颜,“你好歹也谦虚一些,人家虽然臣服于你,心里可未必就痛快,小心驶得万年船。”
云海国那出刺杀的戏码琴濯可还记得,如今也是心有余悸,她就算有心替薛岑再挡一劫换取个筹码,也怕自己没有第二条命。
“不会了。”薛岑心里也一直放不下那事,抚了抚琴濯的肩膀,似乎是在跟自己作保证,“有你在,我必然让这天下永永久久地太平下去。”
为一人赚得天下太平,琴濯想了想着承诺还真令人忍不住心动,往薛岑怀里靠了靠,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抵达钱州的时候,约莫是四月底,正是草长莺飞,桃花烂漫。
琴濯本来想说让薛岑自去忙正事,自己回宅子里小住,随后想到这宅子是她当初跟孟之微住的,连忙将此主意打住,任由薛岑去做安排。
薛岑此次来钱州,并未大行通知,难免让各地州府的官员吃一大惊,又听闻他带着夫人同行,于是各种活动紧锣密鼓地都安排上了。
便是平时薛岑有事不在,琴濯也没有失了消遣,受尽了所有优待,不觉都有些飘飘然了。
不过大多时候,薛岑顾及她的安危,不会让太多人打搅她,若是她自己有兴致,倒是可以叫上州府官员的一些家眷,看看戏赏赏花来打发时间。
琴濯只过了把当“宠妃”的瘾,到底顾及自己转变的身份,也不太爱在人前露面。本来还想过找时间去小红庄拜访张九澄,也因此而犹豫不决。
闲来无事,琴濯便趁着桃花还未谢尽,酿了些桃花露。白日会在程风和卧雪的陪同下去集市上溜达一圈,买些食材回来自己做。
集市旁边新拓展出来的空地,便是海国来的客商做些买卖,琴濯看了一圈,只觉得海外这些国家卖的东西都挺稀奇古怪的,倒是蛮吸引人。
她看中一双彩色皮子做面的草鞋,因为露着整个脚背跟脚趾,她见街上也没有旁的妇人穿,心下不好意思,回到住所方才换上。
“这海国的鞋子长得可真奇怪,大约不耐穿吧?也就在家里蹬一蹬。”卧雪看着琴濯脚上的鞋,只有几条皮子连接着鞋底,将她十个粉润的脚趾头都暴露出来,唯恐她走路不当心就磕到了。
“倒是挺凉快的,夏天穿更好。”琴濯起身走了两步,还觉得裙摆之下的脚掌凉飕飕的。
当朝的风气虽然比较开明,但一般闺阁女子的脚也不会随便暴露在外给人瞧见。卧雪见她只是屋里穿穿,想必能看见的也只有皇上,便没有多言。
“这个手串好看,夫人可要戴着?”卧雪拉开两手之间的一串精致的铃铛晃了晃。
琴濯看那铃铛小巧可爱,伸过腕子一绕,却长了些许,一垂手便会掉出来。
“找个首饰店让人截短一些吧。”
“一串小铃铛还费那个钱。”琴濯说罢,把手串摘下来,顺手就挂在了脚腕上,倒是正好合适。
卧雪点头道:“夫人的脚生得漂亮,这么戴着也好看。”
“就喜欢你这实诚的小嘴!”琴濯叉了块蜜桃喂给卧雪,笑得着实高兴。
薛岑回来时,琴濯正翘着脚清点今日的收获。桌上的琳琅满目都没有入他的眼,他一坐下来便抚上琴濯裸露在外的一大片脚背,捏到她的脚踝,碰响那一串叮叮当当的铃铛。
“还没入夏,穿得这样凉快?”
琴濯本来没觉得多热,他的掌心一抚上来,便跟套了个暖靴似的,动了动脚想将他赶开,“烫人,快些松开!”
薛岑有听没懂,拨弄着她脚踝旁边的小铃铛,有点爱不释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1章鲜笋
琴濯觉得自己说的话在薛岑耳朵听来大约都是反义,越说“不”这人就越上头,可她到底也不敢真的顺着他了,因为知道等着她的一定是个大坑。
她被脚腕上的手触得发痒,忍不住蹬了几下,清脆的铃铛响起来十分悦耳。
房门还大敞着,外面的春色亦倾泻而入。
卧雪正在阶下扫着落下来的桃花瓣,她跟着琴濯有些时日,了解她平日的习惯,听她说回头要用这些落花晒干了制些香包,一得了空便过来收拾了。
她听到那摇得清脆的铃声,由不得抬了下眼,看到房里遮在广袖下的一对并拢的玉足,正羞赧不安地在白底云纹的衣料上蹭动,当下心里一绷,地上的花儿也顾不得了,垂下眼便退了出去。
房门随后被合了个严实,只有窗缝之间连续不绝传出来的清脆铃声,叮叮当当地随着春风摇曳半晌。
枝头春红也到了尽头,飞鸟掠过的动静都惊落下来缤纷一片,转瞬便将干净的台阶又粉莹莹覆了一层。
卧雪从别处收集了一些,过来后院见那厚厚的一层,任由其沤坏了也是可惜,便将上面没有沾到浮土的一层揽了些,装在绢袋里一并拿给琴濯。
早些时候薛岑还在,卧雪只来送了水,没有吩咐也不敢在此多逗留,等到快用晚膳的时候方才过来。
琴濯照旧歪在那张软塌上,半耷着眼看起来春睡未醒的样子,与旁边插花的瓷瓶上云鬓低垂的美人神态一致。
“好丫头,我倒忘了说,难为你记得!”琴濯看到卧雪手里的绢袋,睁起眼皮朝她招了招手。
卧雪走过去,把口子摊开一些放在榻上,顺手将琴濯身后的软枕往高垫了垫,好让她靠得舒服一些。
琴濯捧起一掬桃花瓣闻了闻,有些昏沉的头脑瞬时被花香所浸染,略微清明了些。
“还是这个香味最正,晚上拿一些来泡澡,剩下的都晒起来吧,用纱布盖上一层,免得掺入太多浮土。”琴濯说罢,抓了一把花瓣洒在塌边,一侧身就能闻到清淡的香气。
卧雪点点头,收起袋子起身,脚底踩着一个东西,低头一瞧捡了起来,“这银质的铃铛果真有些不耐,已经掉下来了。”说着目光落向琴濯的脚。
琴濯看到那掉下来的一颗小铃铛,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翻身而起,扒拉起裙边将那铃铛手串全部解了下来,丢到了一边。
“吵得人头疼!”
卧雪有些不明白,她先前还说这铃铛声好听,怎么这会儿就不喜欢了,不过她脸上气鼓鼓的,说是不高兴倒也并非,想来又是在跟皇上赌气,心下了然不再多言,将手串跟散碎的铃铛收到了一起。
薛岑那厢忙完,就跑回来跟琴濯用晚膳了,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到她悬着脚坐在榻上,走过去便问:“那铃铛怎么不戴着了?”
琴濯冲着他膝盖就是一脚,红润的脸都狰狞起来。
这个色胚子!当她傻呢!
薛岑握住她的脚踝,倒是跟上面一个浅浅的拇指印儿吻合上了,更是完完整整证明了他的“罪证”。
看了眼桌上摊着的铃铛,薛岑伸手捞了一下,叮叮当当又掉下来两个,便又丢了回去,“赶明儿给你打个新的。”
“我才不要戴,要戴你自己戴!”琴濯觉得自己现在脑子似乎还存着叮叮当当的回响,这人混起来就没完……
薛岑的嘴角始终扬着,也没计较她那些明显语气存着怨的话,侧身坐在一旁,拢过她的脚给她套上罗袜,“虽是春日,夜里也冷丝丝的,别太贪凉只穿那凉鞋子到处跑。”
琴濯哪里还敢穿,心里想着回头定把那鞋子跟铃铛一并扔了。
薛岑仔仔细细地把鞋子给她穿好,方才抱着她的腰将她放到地上,并未松手,当先问她:“还能不能走得动?带你出去逛逛。”
琴濯听着前半句又欲掐他一记,听到后面的转而缓和了神色,脚下也站得稳了些,“去哪里?”
“昨天不是念叨着想吃春笋?今天带你去吃个够本。”
说到春笋,琴濯觉得自己齿间已经忍不住泛起那嫩嫩的口感,当即腿也不软了,腰也不疼了,迫切不已地拉着薛岑往外走,“那快些,再晚了吃一肚子又要压床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