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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界皇族中,皇孙长清究竟是怎样凭空出现,又是怎样在短短两年时间里得到当今天皇的全部青睐、封为皇太孙的,在东界百姓的纷纷议论中始终是个迷。
除却他是天皇亲口认定的、昔年早夭的平阳太子在这世上的唯一血脉以外,人们对他几乎一无所知。有传言说在当年平阳太子与平真皇子的明争暗斗中,平真有意设计使平阳在练功之时走火入魔,以至殒命;天皇为此痛心不已,以至于二十多年来,虽子嗣众多,却始终未曾再立皇储,直至这位皇孙长清出现,才终于又动了立储之念。
这样一位人物的凭空出世,本应遭到其余所有皇嗣的一同排挤,可不知此人究竟长袖善舞到何等地步,自被认定为平阳之子后,许多为那皇储之位争得头破血流的皇子,都极热络地与其结交,其中最夸张的两位,分明与他是叔侄关系,私下里竟以兄弟相称。待皇帝在朝堂上提出要将其封为皇太孙时,群臣竟纷纷赞同,反对之声几乎微不可闻。
他骤得圣爱,短短两年内便声势喧天,自然有些下流说法,称其为攀上高位,不惜用上许多龌龊手段。因着他姿容出尘,举世无双,有说他以美色为饵,诱惑皇族朝臣拜倒在其脚下的;也有说他隐匿身份沉寂多年,其实早就抱着为父寻仇之心暗中经营许久,暗桩遍布,手腕通天,故而能将那些不服之人一一除尽的。
然而更令人信服的,则是有传言说这位长清皇孙不仅惊才绝艳,更在创立功法上有绝顶雄才,为了能得到他在修道上的独门秘法,那些贵为皇嗣的皇子们都不惜折节下交,甘愿以权势换取修为。
自然,真相究竟如何,旁人是不得而知的。但自此人出现在东云帝城之后,天皇与一众皇嗣在功法修为上接连突破,却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而这些年来,皇族之中,在功法修为上进益最快的,仍旧是其本人。半年踏入洞虚之境,五年突破渡劫之境——当真是数千年修真史上绝无仅有的人物。
这一年,宫长清——也就是昔日的顾清辉,只刚过了而立之年。也是这一年,天皇“飞升”离去,东云帝城满城金辉,光华灿烂,蔚为壮观。
同年,皇太孙长清行登基大典,改年号永宁。
登基大典过后,上至天龙皇族,下至民间百姓,最为关切的话题,便是皇帝的婚事。
*
东云帝城。
“西域魔主?!”
发出这一声惊呼的,是昔日天皇之子,与当今皇帝最为“亲近”的皇叔之一,素有丹青妙笔之称的平陵亲王。
“怎么,皇叔以为,朕配不上么?”
“恕臣直言,即便陛下想要迎回皇长子,也多得是手段,何必定要行嫁娶之事?”平陵满眼惊愕地抬头看他,“且不说仙魔之别,东西之论,光是他早已不是完璧,更育有一儿一女……”
话到此处,皇帝神色一冷,让人不敢再说下去。
一儿一女。那是三年之前,潜伏在西域的东界密探传来的消息。顾清辉起初不肯相信——当年他在合欢宫中之时,西昀的存在被瞒得滴水不漏,除却合欢宫中之人,外人一概不知,因而顾清辉总以为,在西昀成材之前,霜寒是不欲教外人知晓西昀身份的。
然而往后接连几份密报里的消息,都证实了此事确有其事。
那些密报,连两人的名字都探听得一清二楚——长子西昀,幼女……月归。
月归。
第一次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宫长清几乎掩饰不住自己动摇的情绪。
他早已不再叫顾清辉这个名字。可他与天醉生下的女儿,却叫做月归。何其讽刺。
待平复了心绪,宫长清脸上缓缓绽出一个笑来,语调柔和道:“平陵。”
这一声呼唤之下,平陵抬头,对上皇帝双目,一时间只觉如沐春风,仿佛有无边春色荡漾开来,令他神思飘荡。
“此事若成,我不但能不费一兵一卒迎回皇子,更能令东西一统,从此再无战乱之忧,一箭双雕,有何不可?”他微微笑着,走进两步,扶起平陵双手,“此事虽然艰难,可也并非全无胜算……平陵,你可愿帮我?”
“我……”
若是神识清明之时,平陵哪里会答应这样荒诞不经的事?然而他被以合欢秘法摄魂多年,如今早已不能抵抗那出神入化的魅蛊之术,几经摇摆,竟当真答应下来。
次年,皇叔平陵亲携圣喻,前往西域请求和亲。
结果却是毙命当场,有去无回。
对于这样的结果,皇帝毫不意外。
*
这事要从四年前说起。
那时的顾清辉初回东界根基不固,与亲族群臣往来结交,到底还是要用上些不入流的手段。他在合欢宫浸淫多年,通晓各类“魔教妖术”,而那合欢秘法,神魂夺魄之术,更是早在霜寒的指点下学得出神入化。平陵当初不过是一闲散王爷,修为不深,正是他小试身手的最佳目标。谁知这一试之下,却让他知道了一件惊天秘闻。
他至今仍然记得,那
', ' ')('是个新月之夜。他作客平陵府邸,酒酣耳热之际,平陵画兴大发,说要与他画上一张绝世美人图像。他丹青妙笔素来有名,顾清辉一边答应下来,一边引他说出过往的风流秘史。摄魂媚术之下,平陵毫无戒备,直引他进了自己书房,取出无数美人画像一一给他看过,正是他数十年风花雪月的成果。
而这几百幅美人画像里,赫然有那么一张,画的是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瑰雅少年,长眉凤目,一身风流,一侧耳垂上点着一颗黑痣,虽脸庞微圆,显出少年青涩,然而那样一个人……
顾清辉惊得连摄魂之术都断了。然而平陵酒兴上头,竟也不曾察觉有异,神情迷醉地捧着那张画像滔滔汩汩说个不停。
柏云剑派,炉鼎少年,一夕出逃,再未相见。桩桩件件,竟都对得上。
“可惜,当真可惜。”平陵因着酒意,平素收敛的神情里现出下流之意来,“这么多年,这床笫之间,再没一次那样欢愉过!呵呵……哈哈哈哈。你可别看他这般……柔弱可欺的模样,骨子里真是硬得很,对他做什么,都没求过饶。就连我嫌他这耳朵上黑痣碍眼,拿匕首替他剜了……都没流一滴眼泪。只有在最后、最后他求我……你猜什么?”
“……什么?”顾清辉浑身战栗,那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平陵浑然不觉,依旧喃喃念叨:“他求我,求我别取他的灵力,哪怕留一半也好——哈哈!一个炉鼎,留着灵力又能如何,难道还真想得道成仙,飞升去么?可是我啊……我还真就,没舍得让他难过……一滴——”他伸出一指,笔划了一个“一”字,“一滴……都没取。哈哈哈……你说,像我这般,是不是称得上一声情圣了?”
顾清辉紧抿着双唇,死死盯着他。只听他伏在那画像上,长叹一声,戚戚然道:“若非我那时新婚,得罪不起家中那位,真想将他带回府里……也不知,他最后活下来没有……”
他自然是活得好好的。顾清辉冷冷地想。倒是你,只怕时日无多了。
*
平陵以皇叔之尊亲自出使西域,霜寒斩杀来使、俘尽众人之事,自然惹得朝廷群情激奋。
一场仙魔大战,就此拉开了序幕。
对于这一场大战,众仙门原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要知道这百年以来,东西皆无战事,万山仙门于东界而言,虽是隔绝西域的一道屏障,可也成了朝廷与百姓的负累——既无战事,便无战功,可仙门不事农桑,年年上至灵石丹药、下至衣食工建,所费却是笔不小的数目。如此经年累月的供养,哪能教百姓一点怨言没有?然而战事一起,风评便大不相同了。首战未出之时,“收复西疆,剿灭魔门,一统天下”的名号便已传得天下皆知。
顾清辉只觉好笑——收复西疆?那西疆,从古至今都是被东界弃如敝屣的一块土地,如今能有百姓在那一方黑土之上安居乐业,靠的全是自祈昕宗师为始的“魔教妖人”数千年来的苦心经营。
至于一统天下,那倒是霜寒毕生追求的事业。
“殊途同归。”顾清辉轻轻念出这四个字来。
呕心沥血,诸多盘算,尔虞我诈,步步为营。他沿着他曾经走过的那条路,终于也走到了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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