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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下山,荔枝已经没有见生人的怯意了,加上收获颇丰,一高兴便显出少女活泼可爱的样子来。蔺昂素来对下人宽松,也不拘着她,于是岑慕程刚下车便看到他二人远远从山脚走过来,少女在前面倒退着走,青年在她后面慢步跟。突然女孩子被绊了一下差点后仰摔倒,青年伸手把她拽正回来。
岑慕程抱着朗德胳膊说:“嗳,你看荔枝这小姑娘跟他还挺配的,你说六哥儿看上的是不是也是这样的?”
朗德皱眉看着她:“你难道看不出来他看上的是谁?”
岑慕程白了他一眼:“我能比你更瞎么?”她歪头看着蔺昂二人走近,朝他们大力挥了挥手,低声道:“我就怕人家不知道他心意啊,你看昨天我问的时候,人家也没认,哎,六哥儿打小就木得紧又实心眼,真怕他吃亏。”
岑慕程见他二人采了大半篮子菇,心花怒放地让荔枝赶紧去厨房嘱咐做个一汤一菜。
蔺昂冲荔枝点点头,回头对岑慕程道:“我还以为你和姐夫中午不回来了。”
蔺昂一声“姐夫”叫愣了两个人,岑慕程别别扭扭说道:“他还不算……”
三人一下子都有些尴尬,朗德听了后轻轻把胳膊从她臂弯里抽出来,硬声说道:“我去跟老爷报一下佃户那边的事。”说罢冲蔺昂点点头先进去了。
岑慕程看着他背影咬咬嘴唇,又看了眼蔺昂,似乎把他划到一个受害者圈里同仇敌忾,半晌文雅地吐出一句:“男人都是狗东西。”
蔺昂:“……”
已近晌午,岑慕程气呼呼地拉着蔺昂去她屋里,拿起茶杯还没喝又哐地放下。
蔺昂道:“是我的过错,没有注意。”
岑慕程道:“不关你的事,这是我们两个的事,或者说,只是我的事。”
蔺昂道:“你同他,还没有正式成亲么?”
岑慕程道:“成亲?呵,成亲讲究个你情我愿,他同我相好已是心不甘情不愿,哪里会想同我成亲。”
蔺昂道:“我瞧着,他对你很好,并非是没有情意。”
岑慕程苦笑:“那是因为我跟他说,若是逃走,我定不会留着这个孩子,他们那边信什么神仙转生之类的,所以我才能拿孩子一直拘着他。”
蔺昂问:“那你想同他成亲么?”
岑慕程默然半晌,哂笑道:“我迫他做的事太多了,不想拿孩子去要挟他,况且,勉强成了亲又能如何,横不过还是我颐指气使,他委曲求全罢了。”
蔺昂看她样子安抚道:“程姐,你身子渐重,切莫生气。”
“我不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他算什么,只是个奴仆,往大了说,不过算个男宠罢了……”岑慕程说着说着声音渐低,眼眶也有些红了。
蔺昂不擅长劝人,但想起昨日晚上走廊上的情形,分明相互是有情意的,于是他开口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他其实一直……”
话音未落,听门外有侍女在说话:“先生,午膳备好了。”
然后是朗德的声音:“好。”
随即门被敲响,朗德隔着厚实的门帘恭敬说道:“小姐,该用午膳了。”
蔺昂转头只见岑慕程眼中霎时盈满了泪,却咬着嘴唇死活不让它落下来。心中微叹,也不知朗德听见了多少,于是自己冲外面说道:“我们就来。”
席间朗德如常照顾着岑慕程,岑慕程却没什么食欲,只有在鲜菇汤上来的时候饮了半碗。岑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道:“你是不是又偷吃什么点心了?告诉你那些东西容易积食,偏偏不听。”
岑慕程强笑道:“我听话呢爷爷。”
岑英点点头,转而向朗德说:“她估计还是有些孕吐,你刚不是说要给程子做你们那边的酸辣鸡么,或许能开胃。”
岑慕程一听心中纷乱,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眼角一瞥见朗德筷子顿了顿,微微转身对她说道:“是,晚间我做一些,希望小姐您喜欢。”
岑慕程听着他生分疏离的称呼后紧紧抓着筷子,用力到指尖发白。等到岑英吃好离席后,她立马站起来一言不发往外走。
朗德盯着筷子尖,良久站起来跟蔺昂施了一礼:“蔺少爷慢用。”
蔺昂见他转身把他叫住,犹豫说道:“程姐是对你有情意的,但她最善口是心非,言语之间也爱轻薄,但并非有心为之。”
朗德笑了笑,眼中显出一丝柔情:“我自然知道,蔺少爷也是真心对小姐好的人。”
也不知朗德做了什么,晚间再看时,岑慕程已经恢复到神采奕奕,一边吃着朗德做的酸辣鸡,一边笑语盈盈跟岑英聊天。蔺昂看在眼里觉得十分神奇,晚饭后去找岑英的路上正好碰上便问他缘由。
“我不过是做了她想要我做的事罢了,”朗德微微一笑,“若她想要个贴心的情人,我便悉心照料;若她想要个顺从的奴隶,我便唯命是从;眼下她想要个和睦的丈夫,我也能做到。”
蔺昂不由得皱了皱眉。他并不担心程姐吃亏,天下恐难有
', ' ')('让她吃亏的人;也清楚朗德不会害她,但听他这么一说,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他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早年跟随皇帝春猎的场景,年轻的太子说要猎狐做领子,于是明明百发百中的人故意射偏,将狐狸赶到太子面前,由他射最后一箭。
朗德就好比那些随猎的人,程姐就好比是太子,外人一见觉得是程姐说一不二,实际却是朗德对一切了如指掌后,主动赶到她面前的。
他依稀记得,小太子初时意趣盎然,时间一长得到了想要的,便嫌乏味离开了。
“六哥儿,你来。”
蔺昂简单跟朗德说了两句话便去了岑英屋里,老爷子把他叫到里屋,神秘兮兮让他从床底下拖出两个沉重箱子。打开一看,厚实摞着大大小小各种石头,蔺昂随手取了一块带红筋的田黄,灯光映射下如胶似冻,血丝像是流动的。
岑英略有遗憾地说道:“近几年我已经端不得刻刀了,早年藏的好石头都在这儿,过些年我西去也带不走,明天我让人跟着你拉过去。”
这一箱子宝贝石头在金石匠人眼里堪比十箱金子,相比是花了不少功夫才收集起来的。不过蔺昂不是顾忌价值,而是觉得夺人所爱。他刚要开口推辞便被岑英堵了回来:“你不用跟我客气,没几个钱,以后带着我那几十个下去就够用了。程子他们不精这个,留在家里也浪费。”
蔺昂只得应下来,锁好后拖到门口方便明日运送。
一老一小对坐饮茶,蔺昂道:“我也许久未曾练手了,怕把东西用坏了。”
岑英摆摆手:“我知道你爱惜东西,小时候刻的那四不像也一直留在身边。不过金石篆刻这东西,也不是光靠技巧堆起来的,要不跟街面上那些小贩有什么两样?”
“您说的是。”
“还是要寄情啊,我今生刻下的何止千百,最终留下的不过是那几十个。为什么啊,就是因为背后有意思,可能我有刻得更漂亮的,可能旁人见了也能复刻的,可我这情是独一份儿,是谁也摹不来的。”
“所以啊六哥儿,你就算把这两箱子都刻坏了也没什么,记得你刻的心意和初衷那才是最有意思的。石头又烂不了,若是下去十几年你再拿出来看依旧记得,那即便是坏的又如何呀?”
蔺昂郑重道:“爷爷,我记下了。”
岑英老怀甚慰地点点头:“对了,刚才程子跟我说,想把荔枝那丫头派给你使唤。”
蔺昂一脸茫然:“啊?”
“我想着荔枝这丫头正是好年纪,去京城见见市面也不赖,就同意了。”
“这……那刘管事呢?”
“问过老刘了,他还挺高兴。你放心,她是家里生的,人实诚干活也利索,要是真伺候的不好啊,你把她支回来就是。”
“既如此,好吧。”
“明日正好让她赶个车跟你回去把这两箱子拉回去,你也回去收拾收拾,明早咱们一块儿吃个饭再走。”
岑英拉过他的手亲切握了下,感慨道:“你转过年又要远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再见,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
蔺昂低头看着老人枯瘦的手背泛着斑,皮薄薄地贴着骨头,眼角隐约有些热。他父亲的祖辈到处征战过世的早,母亲这支也没什么亲近的老人,岑英于他和姐姐而言,几乎类同亲爷爷一般。虽说依旧是精神矍铄,但终究年岁在这里,可能真像他说的,此一去,再见或许就是阴阳两隔了。
蔺昂蹲在岑英膝边,支起一点笑:“爷爷,我若有刻的好的,便送过来给你看行不行?”
岑英笑着点点头:“好,千里万里的,也得给我送来啊。”
“好。”
“哎,本想替你母亲看着你成家,也不知能不能活到那时候。”
蔺昂心中有些激荡,几乎要将自己的隐秘心意和盘托出,刚要张口便听岑英说道:“不过都是个人造化,缘分若是不到,外人也强求不得。你们姓蔺的几辈人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也很好。六哥儿,往后你要是认准了谁,两厢情愿的话,千难万难也别放手。”
蔺昂紧紧握着老人的手,终究还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两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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