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卷》廿一、水榭凌波微澜起(下)
易书羽倒未曾注意他这些小心思,只面对着芙渠水面正襟危坐。其余宾客也陆续入座,不远处清脆的铃声传来,嘈杂转瞬静谧,一时只有叮咚声泠泠。
只在铃声间,琴和笛鸣,缓缓而起,水面微澜,凌波摇曳,佳人自彼岸水端施施然行来,雌雄莫辨的身段,皎洁的额头下每个人都有一双宁谧的眼睛,轻飘飘的面纱严实地遮住所有舞者的面容,她下意识往乐音处传来望,却见那些乐师亦都蒙着面容,神秘异常。
舞者们纤白赤裸的脚腕彷彿柔软的莲瓣,足踝处都带着清澈的银铃,摇曳生姿,他们在水面上一字排开,很快便如随风飘扬的柳枝舞动起来,踏在莲叶接天,荷华田田里,让人目不暇给。
分明是美景当前,听着那丝竹乐响总觉得怪异莫名。易书羽往商戎处看去,他目光专注地盯着乐舞,那眼神几可称为呆滞,连身旁的褚怀卿、所有在座的达官贵人,至侍立一旁的家僕亦是。她心道不对,连忙回头看云若,却发现她似在竭力抵抗着什幺,将晕未晕。易书羽大惊,云若抓住了她的衣袖,苍白的唇几经开合,最终只嗫嚅了几下,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摄魂调?她紧盯着场中依然翩翩舞动的伶人,他们的表情依然十分安和平静,柔软的腰肢依然迷人窈窕,一点都没有改变,彷彿被操控了一般。易书羽并不知道自己为什幺免除了被迷惑的灾厄,也不晓得究竟是谁那样大胆,敢在这样名扬帝京的宴饮上用禁忌曲调害人。
摄魂调本身虽不致死,却能让聆听者陷入呆滞恍惚,曲入后段后可以令人心智受损,从此癡呆。她曾在《天下君临》中见过这种音乐,也稍微懂得曲调,只是此刻听来说不出的怪异,似是被修改过的,否则如何能控制这样多的舞者?但无论如何,当务之急便是找到演奏之人,中断曲乐。
来这样的宴会自然不能携带兵械,她自从修练游龙刀谱后,抑是很少接触掷功,现下身上只有靴上藏的一把短匕,恐怕得硬着头皮应对了。易书羽无可避免地感受到恐惧,摄魂调还在缓缓行进,美丽而雌雄莫辨的伶人跳着轻盈的葬舞,衬着乐声有如催命符步步紧逼。心头千百个思绪交错,要直接起身反抗还是故作伪装?从她的位置只能勉强看见每个乐师所奏,根本难以分辨,何况这票人各个都戴着面纱。
到底是谁?摄魂调不是谁能奏得,传说这首曲子会吸人魂魄,若控制不住,恐怕弹奏者也要走火入魔的,哪里来的邪道可以驾驭这样恐怖的曲子?忽然一阵突兀的笛鸣破出原本和缓的曲调,音律随之变得更加诡谲,她竟有种心智震荡、意志动摇的颤慄,彷彿沉眠在记忆深处的黑暗负面都狂躁起来,随着桌椅倾倒,易书羽似是听见有东西被唤醒的声音。
先是突如其来掐住肩膀的手,那力劲要将她骨头捏碎。易书羽咬牙,矮身侧过逃脱了,她转身往后踉跄几步,面对褚怀卿,他一手举着筷子做刺杀的动作,另一手前伸箕张,还维持着抓住她肩膀的姿势,双目圆睁,空洞无神,此刻显得格外可怖。
简直就是古代殭尸片……她看着那些达官贵人,一个个都面无表情,像追寻生气一样向自己缓缓走过来,步履僵硬,动作迟滞,像极了一具具被控制的尸体。
「……该死!」她骂道,寻着间隙退后。却被逼到池边,有些进退维谷。易书羽咬牙,跳上大理石雕花的石製栏杆,执着短匕,迅速奔向乐师所在的凉亭。又是一阵笛声激鸣,人群一改迟缓的动作,齐齐蜂拥而上,易书羽觉得自己彷彿在刀尖上游走,背后有无数鬼影在追杀性命。袍襬被拽住一次又一次,她反手将绸缎斩下,毫不吝惜。
在这种生死交关,只剩下破出绝境的本能在驱使。易书羽听见身后接二连三的落水声,猛然回头,看见那些被控制的人们在水里艰难地泅泳着,跟那群舞者争先向前,乱成一团。她惊怒交加,弃了短匕,不管不顾冲入乐亭中,对着吹笛的乐师猛然挥出一掌。
那乐师对易书羽的攻击却是置若罔闻,掌风迎面劈下,他不闪不避被掀翻在地,梆笛脱手而出飞去老远,曲调猛然中断,她却未敢放鬆,只因身后琴音杀伐,已化形劈来!
她来不及闪避,硬受了一击,当即胸腔一阵气血震荡,喉头腥甜上涌,煞是难受。易书羽忍着疼不敢大意,忙朝一旁躲避而去,一站定再也忍不住,满嘴鲜血淋漓而下,浸在深紫布料上金银混绣的团凤痕迹上。
那白衣琴师彷彿索命厉鬼,凝眸冷然,纤指一下下播动,无数锐利气劲挟着铮鏦声律朝她袭来,她抄起脚边觥筹一个个掷出,青铜的杯盏与之相抗,竟被削成碎物,易书羽草草擦净了嘴边,一晃眼看见不远处褚怀卿茫然的神情,对上目光时他遽然变得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