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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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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郁的钟声自远方悠扬而来,穹宇高悬万里无云,候鸟掠过蔚蓝天幕跃入了苍翠的山林。

秋风将钟声送入了高敞的斋内,原本乖乖端坐的黑衣裳弟子们渐渐躁动起来,又碍于站在斋外抱着闺女的白衣宗主,他们不得不压抑了心绪重新将脑袋低垂进书卷里去。

“……那,今日的课便上到这里罢。”

清冷而温和的声音响起,叫自两侧四面大窗外飘来的沉闷钟声都活泼生动了不少。

弟子们雀跃的将书卷收入怀中,抛下早早便熄灭了的炼器炉往门外奔,足下步子虽焦急了些,但仍是保持着应有的秩序鱼贯而出,他们嬉笑着往外,又朝着候在门外多时的宗主打招呼。

楚逐羲茫然的从书案上抬起头来,努力的睁开惺忪的眼,越过面前的炼器炉向前望去。

便见容澜端坐在讲台之上,他将桌面上的东西一一摆放整齐了,这才施施然地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他睁大了眼猛然起身拔腿便想去追,然而两条腿却不听使唤,仿佛被灌入了浓铅一般,如何也无法灵活动作,于是他只能迈着沉重的脚步往斋外挪去。

楚逐羲气喘吁吁地扶住门框,抬眼便瞧见了那一袭白色锦衣的宗主,不是别人,正是祁疏星本人。

而容澜仍是容澜,他的身形匀称了不少,不再似从前那般瘦弱得好似风一吹便会倒,脸颊上也养出了几分肉来,眉梢间都流露着幸福。

他望着眼前场景不由得愣怔,又被一道脆生生的童音唤得回过了神。

“爹爹!”

生得精致漂亮的小姑娘刚从祁疏星怀里脱离出来,转身便扑入了微微弯下身来的容澜怀中,藕节似的白嫩小手压住了披风的毛领,臂弯一圈便搂住了他的颈脖。

容澜眼中是满得几乎要溢出来的柔情,他就着姑娘环住自己颈脖的姿势倏地一下便将她抱了起来,引得女孩儿小小的惊呼声。

不同于那些灰扑扑的弟子们,下了炼器课的容澜仍是光鲜如初,连一点儿尘埃都未曾染上过。

他抱紧了怀中约莫五六岁的女孩子,叫她稳稳当当的坐在自己臂弯里,又笑吟吟的哄了她好几句,这才抬眸望向一侧的祁疏星,眼中是深深的笑意。

祁疏星笑了笑:“……祎祎总吵着说要见你,离了一刻都不行。”

“你几岁了呀?”容澜抱着女儿往祁疏星的方向靠近了些,“还拿小孩子作借口。”

祁疏星闻言,颇为坦诚的道:“是,祎祎与我都想见你。”

容澜笑意更深。

祁疏星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于是扭头望向女儿,又张开手去接人,却见姑娘鼓着张小脸搂着容澜不肯放,他无奈道:“……婉祎,别闹你爹爹了,他刚下了课,还没来得及歇息,来,阿父抱。”

姑娘听完才不舍的松开了手臂,乖乖由祁疏星抱了去。

“婉祎不重,由我抱回去也没关系。”

容澜话中有嗔怪的意思,但言语间却如同夹了蜜糖般绵软甜腻。

祁疏星:“你为那帮兔崽子们操劳了一天,现下又让你抱着女儿回家,像甚么话。”

容澜被他的话逗笑了,几步靠近了祁疏星,又抬手去牵女儿伸来的小手,三人便如此近近地挨着,气氛温暖而和谐。

“师,师尊……?”楚逐羲愣愣的望着他们远去,又大力的迈步追去,可如何都追不到。

饶是他已经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来,却仍是被扑面而来的真实感砸碎了岌岌可危的心脏。

浓烈的悲怆涌上心头,将跳动的器官抓揉得钝痛万分,温热爬上眼眶催得鼻尖一阵阵的发酸,但又落不下一滴眼泪来。

大约是伤痛到了极点便不会有泪,绵绵不绝的酸涩仿佛一条不可见的绳索,将他扼得几乎要窒息。

那个面容俏丽的女孩儿叫做容婉祎,在这个冗长的梦境中扮演着他的姐姐的角色。

梦中的他囿于另一个“楚逐羲”的躯壳之中,亲切地唤祁疏星为“阿父”,又将容澜、也就是他的师尊唤作“爹爹”。

那个楚逐羲伴在祁疏星与容澜身侧,同容婉祎一起无忧无虑的长大,度过每一个春秋与夏冬。又在长成后拜别两位养父,被啻毓与晏长生领回了魔域,同样地做了魔尊,同样地与玄真界交好。

他在梦中走完了一生,他看着所有人渐渐落回了自己的轨迹里,一切照旧,一切如常,独他的一生不一样。

红帏垂落,烛影摇曳,蜡泪结满了烛台挂在边缘半垂不垂。

艳丽的大红色刺痛了双眼,映入脑内化作无数虬结的猩红脉络死死勒住头皮,又深深地勾扯入沟回之中,带来一阵阵仿佛能刺穿脊髓的锥痛。

娇媚温软的笑声变得扭曲刺耳起来,仿佛阴曹地府里嚎叫的厉鬼。

“……!”楚逐羲从梦中惊醒,身体不受控制的猛然弹起,手足冰凉如雪,心口的位置却热烫难耐。

那场荒诞的梦境如蛆附骨般贴合在每一条神经上,叫他惊疑不定的开始环视起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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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来。楚逐羲的目光略过一众摆件与堆放的箱盒,最终落在了斜靠在软塌上熟睡着的容澜身上。

他不受控制般一点点靠近了容澜,在那张软塌旁缓缓地蹲下了身子,仿佛食人的鬼魅,悄无声息。

楚逐羲疑神疑鬼的盯着容澜微微隆起的肚腹,绷紧成爪的五指悬空,钻入了容澜搭在腹前的手臂之下。

饶是如此,他仍是未醒来,便如此毫无防备的睡着。

车轮滚动的声音在耳边无比清晰,其间还夹杂着容澜轻缓的呼吸声。

锥刺般的疼痛一下一下敲击着脑髓,催促着他动手,迫不及待似的想将他推入万丈深渊。

伴随着一阵几乎要将他头皮撕裂的刺痛,强烈的恶心感从胃中升腾而起直逼咽喉,楚逐羲猛然收回了手,飞步奔往车厢角落里堆叠在一起的宝箱锦盒。

一阵翻箱倒柜之后,他从箱子的暗格之中掏出了一只瓷瓶儿,正是先前从云间海药房里偷偷顺走的东西。

楚逐羲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他尽力控制着不住痉挛的五指,倾斜着瓷瓶将两三枚布着雪花纹路的青白色药丸倒在掌心,随后仰头一气咽下。

“咳唔……”他捂住了嘴唇,将咳嗽声压入喉咙,整个人几乎蜷缩着跪倒在地,喉结滚动了好几下,才将那几枚干涩的药丸吞入腹中。

冰冷在肚中炸开,却仍是压制不住奔涌在热血中的焦躁。

楚逐羲扶在箱子边缘的手忽然滑落,猛然抻在了箱底,手掌触碰到了一样触感光滑却皱在一起的东西。

他无声地喘息着,双目布满了鲜红的血丝,五指合拢将那样东西抓了出来——是一副被深黄色油纸包裹着的药,

血气不受控制的上涌,楚逐羲摇晃着站起身来,下一刻便提着那副药冲出了车厢。

油纸包悬在空中摇摇欲坠,外头便是不断飞驰而过的景物。

“……”楚逐羲合上了双眼,最终还是将那只纸包收回了怀中,他靠在车壁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夹杂着雨丝的冷风扑在脸上,昏沉的头脑霎时清醒,只余下一身黏腻潮湿的冷汗。

他怔怔地睁开双眼,灰蒙蒙的视野逐渐恢复清明,涣散的瞳也一点点的聚起。

楚逐羲倚靠住车壁,险些脱力跌坐下来,他竟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被冷风吹醒了,还是吃下去的药终于发挥了效力。

自师尊失踪起,楚逐羲便开始失眠,闭上眼便是光怪陆离的幻觉,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将近一周。后来好不容易入了眠,梦中也有无数鬼怪等候着他,只待他放松了警惕便会一拥而上,猖獗地啃噬着他的神经。

终于寻到了师尊,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但仍是整夜的失眠,伴随着失眠的还有剧烈的头痛,双目一合一张,入目仍是黑暗。他在黑暗中枯坐,睁着干涩的双眼望着几乎融在浓稠夜色之中的容澜的身影,直至天光熹微。

就仿佛……又回到了数年以前,那段灰沉沉的、不见天日的日子里。

楚逐羲深知再这般下去情形恐怕会如脱缰的野马般失控。

——而姨姨却不在。

于是他娴熟的拉开抽屉,将那瓶曾伴随过他日日夜夜的药物藏入了袖中。终于,疼痛消止,昏沉入眠,却也只是短短的浅眠。

上了马车后,楚逐羲难得有了睡意,好不容易睡了长长的一觉,却叫他疲惫万分。

更为糟糕的是——他的状态似乎越来越差了。

“……少主?”

“——少主?”

楚逐羲这才发觉驾马驱车的寅虎正担忧的望着自己,他呼出一口浑浊的气息,缓缓道:“无事。”

“当真?”寅虎蹙起了眉。

“当真。”楚逐羲道,顿了顿又冷静的开口道,“你且给我干爹递个消息,就说……”

“……就说,若是鬼医晏长生出关了,便让她来魔界寻我,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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