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想见他。”
灰白的世界里,晏长生垂眸称量着药材头也未抬,语气倒是十足十的肯定。
楚逐羲无法否认也不会否认。
他是想见容澜,想得几欲疯魔;可他却又不敢去见容澜,骇然将自己关入了偏殿之中。
楚逐羲知晓自己病入膏肓,也知这病的利害之处,那日马车之上自己险些失控的记忆尚还历历在目。
他答应过容澜,答应过他的师尊要一直这样下去,却还是弄巧成拙,伤容澜更深。
“想见便去见罢。”晏长生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对你的病也有好处。”
眼见着楚逐羲局促不安、踌躇不前的模样,她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随即在药方上多题了一味药材。
楚逐羲实在害怕见到容澜昏迷不醒、死气沉沉的模样,他几次跟随着晏长生的脚步走入正殿,却又在寝殿门前退却。
后来容澜总算转醒,楚逐羲又恐自己触了他的霉头,便整日窝在偏殿里迟迟不肯动身。
“他醒了。”晏长生眉目温和语气平缓,她斜斜靠在桌沿望着楚逐羲,将微凉的双手揣入袖中。
他抬头望来,眼中璀璨的细光一闪而过,却是问道:“姨姨要走了?”
晏长生沉默片刻,轻飘飘地应了声“嗯”。
其实也没有什么要叮嘱的事情,楚逐羲的病情已经有了好转,霜华宫内还有只凶巴巴却也很靠谱的大狐狸守着,于是晏长生只叫他好好吃药,切忌胡思乱想。
晏长生离开魔界过后,楚逐羲又在偏殿中枯坐了小半个月,整日里与汤药、熏药为伴,那只藏在黑影里的恶鬼听闻容澜身体恢复,倒是再也未出来作怪了。
他在夜里仍是时常失眠,于是便百无聊赖地盯着更香燃烧,看着烟雾袅袅间香灰一点点落入铜盘之中,等到了后半夜自然而然地便困了。
近来想起师尊的时候愈来愈多了,睁眼想,闭眼也想。
今夜月亮甚圆,偏殿仍如往常一般寂静。楚逐羲凝着缓慢燃烧的更香,心中的空虚感愈发强烈,带动着心尖儿都空落落的发疼起来。
灰烬挂在更香顶端摇摇欲坠,只听噼啪一声轻响,那段香灰便跌落下来,砸入铜盘中霎时粉身碎骨。
恰是丑时。
楚逐羲终是坐不住了,他急急地站起身来,从衣架上取来披风盖到肩头,简单地将胸前系带打作一个活结,便匆匆忙忙地推门而出。
直奔正殿,一路无阻。
方才推开寝殿殿门,楚逐羲便觉面上被一阵热浪滚过,他微微眯了眼往里瞧去,除开地龙与火炉,床前不远处还摆着一盆劈啪作响的炭火。
再抬眼时,目光便落在了床榻之上,眼见那人衣衫单薄的背对着他一动不动,膝上还堆叠着厚软的锦被,楚逐羲微微一愣:“……师,师尊?”
时辰已晚,容澜竟是还未睡下,也不知他在那儿枯坐了多久。
大抵是听清楚了他的声音,容澜的肩头微微一颤,头也不回地道:“你来做甚么?出去。”
语气冷硬异常,带着几分斥责的意思。
楚逐羲被他斥得一愣,条件反射的便要转身离开,眼尾余光却瞥见了那人清瘦的身体不自然地颤抖着,仿佛是在压抑什么一般,他顿住了脚步,直觉地感到不对劲。
“——还不快出去?!”许是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容澜再度出声斥道。
楚逐羲闻言愈发坚定心中所想,毫不犹豫地旋身往他师尊所在的方向大步走去。
容澜终于回过了头来,他紧紧地抱住双臂抑制住身体的颤抖,目眦欲裂道:“滚出去!”
楚逐羲还未来得及看清楚他的脸,容澜便将头低垂了下去,叫一头略显凌乱的黑发遮住了面孔。他没错过容澜苍白的面色,垂眸便见容澜自然裸露出的皮肤皆凝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就连发梢都挂上了几点细碎的雪絮。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楚逐羲眼中终于染上了一丝急色。
他伸手去触容澜的脸颊,入手却一片寒凉,仿佛冰雪一般——可这殿中的温度分明与盛夏时节无异。
容澜挥手便将抚在自己面颊上的手推开,他微微起身想远离楚逐羲,然而刚刚撑起身子便彻底脱力的伏在了被褥间。容澜再也控制不住痉挛的身体,用尽余力将自己的脸埋入了锦被之中,一边往床榻里侧的位置蜷去一边声嘶力竭道:“你走……别过来!”
这下子又叫楚逐羲如何放心得下离开?
他铁下了心,解开披风、蹬去短靴便爬上了床去,张臂将容澜搂进了怀里,被对方的体温冻得微微一颤,双臂收紧将人又抱紧了几分。
“滚开!别碰我……!唔……”
容澜不愿意让他抱,手脚不断地挣扎着,力量虽如蚍蜉撼树,但一番胡搅蛮缠之下倒是与楚逐羲纠缠着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滚了好几圈。
“啊啊啊——”
寒毒发作的滋味不好受,容澜疯了似的挣扎着,那双修
', ' ')('长好看的手绷作了爪状,不住地抠挠着白嫩的腕内,手背上的青筋狰狞地突起,青紫色的血管与脉络皆密密麻麻地浮现在单薄而苍白的皮肤下。
控制不住自残的双手被楚逐羲禁锢在掌下,容澜痛得受不了,张口便狠狠咬在对方裸露在外的颈窝上,血腥味霎时在舌尖炸开。
咸腥的血液渗入牙关之中,顺着舌面滑入食道,给身体带去了些许暖意,容澜早已神志不清,只本能性的嘬取着不多的温热鲜血。
楚逐羲只闷哼一声,任由他不管不顾地踢踹、啃咬自己。
他将容澜牢牢压在自己身下,又捉住了机会胡乱地将拇指抵入了容澜紧紧攥起的拳头中,与他五指相扣。
说到底楚逐羲也曾是个灵修,自是懂得一些将魔气转化为灵力的方法。他心中默念着曾经容澜教过自己的心法,将热烫的灵力一点点灌入了容澜的身体之中。
盘踞在容澜体内已久的寒毒嗅到了灵力的气息,于是叫嚣着涌向了灵力的来源,试图侵入楚逐羲体内将一切吞噬殆尽。
楚逐羲为纯阳之体,又因曾经受过重创而内调失衡,他的一切苦厄皆来源于阳邪。
他常年依靠极寒之物雪枝花吊命,这点寒毒又算得了什么。
一张床被二人摇得吱呀作响,就连垂挂着的锦帐也被拉扯了下来,窸窸窣窣的扫下遮挡住了床上的光景,炭火将床前照得亮堂,暖光轻柔地落在轻薄的纱帐上,勾勒出两道婆娑的黑影。
这般巨大的动静只维持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偃旗息鼓,一时间偌大的寝殿内寂静如水。
床榻上的二人俱衣衫凌乱、气喘吁吁,他们纠缠着抱作一团,胸腔贴着胸腔,手足抵着手足,不计前嫌似的。
扑通、扑通。
心跳声在安静的环境下显得尤其鲜明。
容澜分明浑身冰冷,却流了满身的汗,衣裳湿润润的贴在了肌肤上,好似捂不热一般。
楚逐羲伸手拨开容澜额前汗湿的发,惴惴不安地唤道:“……师尊?”
青紫的脉络扭曲地布在容澜苍白如纸的面颊上,沿着颈脖一路爬进了被汗水打湿的衣襟里去,与他手背上的状况如出一辙。
容澜逐渐回过神来,涣散的目光缓缓凝起轻轻地落在了楚逐羲面上,却不言也不语。
就在楚逐羲几乎要以为他不会再回话之时,眼前单薄苍白的人忽地长长出了一口气,失了血色的唇微张,哑着嗓子吐出一句话来:“……我好累啊,楚逐羲。”
气若游丝,微若蚊呐,语气疲惫不堪,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
“师尊,师尊……”楚逐羲抚上容澜的脸颊,拇指抹过他眼下浓重的青黑,颤声道,“师尊,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声音亦沾染上了一丝哭腔。
容澜闻言垂下眼睫,胸腔起伏间挤出一声尾音上扬的轻笑:“……晚了。”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很快便飘远了。
楚逐羲脑内霎时空白,尚未反应过来便觉双臂间一空,怀中好似也有所回温。再回过神时容澜已经脱离了他的怀抱,转身背对着他蜷向了另一侧去,细软的黑发亦随之从他手中滑落,逶迤在了床褥间。
楚逐羲望着容澜薄弱的后背一时间心乱如麻,片刻后亦悄悄地侧过了身去,却向着容澜的方向贴近了些,与他背靠背的睡着。
许久之后,容澜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你还想要夜纱铃吗?”
楚逐羲闻言猛地起身,锦被从身上滑下了几分,他转过头来看着容澜的背影:“甚么?为何突然那么问?”
他好似有所感应一般,心中的不安感逐渐扩散。
楚逐羲从容澜身后将人抱入怀中,手臂拦在他胸膛前,使得他的背心与自己的胸口相贴,又将下巴枕在了容澜的颈窝处轻轻蹭了蹭,随后才瓮声瓮气道:“你不要胡思乱想。”
话音已落,诡异的静默在二人间弥漫开来。
容澜沉默地望着纱帐外燃烧着的炭火,朦胧而无神的双眸中映入了一点细碎的火光。
“我知道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