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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纱铃啊……
容澜侧卧着靠在软枕上,垂眸凝望着床前的炭盆,弯起的眼里闪动着细碎的光,啜着笑的唇微微开合微声喃喃。
他忽地轻笑出声,漂亮的眉微微弯起,眼中仿佛盛满了星辉,仿佛春光降临冰雪消融一般,叫那副苍白而病态的面孔透出几许了生机。
撩开纱幔的那只细瘦手腕缓缓收回,那片轻薄的布料便软软地垂了下来,将塌上人的身形掩了去。
容澜缓缓放松了身体,腰身塌下将被褥压得微微凹陷,膝盖亦微微屈起,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极度舒适的姿态。
他慢慢地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息,将手掌贴在了胸膛上,浅淡的蓝光蓬起将五指笼罩其中,只听一声轻灵而绵长的铃响,蓝光钻入指缝间凝聚作一条浅黑色的纱绸。
那段流动着光彩的纱绸便如此静静地躺在掌中,半截红绳搭在微微曲起的小指上,银白如骨的铃铛与缀有青色丝线的红穗子一同自然地垂下。
白铃响动之时,仿佛万千个声音彼此重叠起伏,却又空灵得捉摸不住,最终归为无边的寂灭。
轮回镜面不断扩散的浅金色光圈戛然而止,晏长生睁开双眼骇然回头望向躺在冰床上人事不省的祁疏星,从方才起便蹙起的眉锁得更紧。
片刻后,她才将沉沉的目光放到一旁撑着脑袋紧皱眉头忍耐头痛的临星阙身上,水润的红唇微张复又抿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临星阙睁开一只眼望来,大抵是察觉到了她的忧虑,颇为虚弱的开口道:“晏晏不必担忧,我的身体很好,只是一时间记起全部来……实在是叫人有些头疼啊。”
如此说着,他便又闭上了眼,沉默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他再次睁开双眼瞥向自己身旁躺着的祁少宗主,十分冷静地道:“晏晏放心去罢,我不会杀了他的。”
晏长生听他这样说,这才略略放下了心来。她起身将轮回镜收入怀中,一边将外袍穿起一边叮嘱道:“药就放在桌面,若是头疼得厉害,就去取一颗服下。”
说罢便转身离去。
幽冥涧位于魔域深处,但也算不得是魔界范围内。它坐落在无尽深渊之下,虽名为“幽冥”,渊内却并不黑暗。漆黑的山崖石壁经过开凿打磨暴露出其下天然夜明石,蓝光闪烁如荧惑点点,除此之外渊底被誉为荧光草的幽冥花丛生,将深渊衬得如同仙境一般。
无尽深渊内部恍若一只长颈大肚的宝壶。宽敞的肚中便是幽冥涧,抬头仰望虽如坐井观天,却仍然能将辽阔星空尽收眼底;长颈则是一条狭窄而曲折的冗长小道,仅能容三个人并肩通过,道路尽头通往的便是被默认为玄真界禁地的恶鬼岭。
幽冥涧易进难出,内布有一单向传送往魔界霜华宫的秘阵,晏长生便依靠那处眼阵法出涧。
她出了阵眼直奔偏殿,路上遇见了行色匆匆的韶宁。简单的一番嘘寒问暖过后,得知韶宁受容澜之托前往玉街采买霜糖山楂,她并未将此放在心上,于是告别小徒弟后便继续朝着偏殿前行了。
然而一路安宁平静,晏长生并未遇见那只白绒绒的大狐狸。她心中有些诧异,她与啻毓共佩一对双子玉翡翠,若是同处一地是可以相互感应的,然而她却并未感受到啻毓的气息。
晏长生心中尚还思虑着事情,于是不再细想,只当是那双子玉翡翠失灵了。
总算行至偏殿,楚逐羲正孤零零的坐在书案前发呆,古籍话本胡乱地堆了满桌。
“姨姨?”他倒是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一边将铺得乱七八糟的书本摞起一边起身,“你怎地来了?”
晏长生飞步走来,面色凝重异常:“自是有急事,方才路上遇见了韶宁,耽搁了一会儿时间——我在轮回镜中看见了!”
“挖你灵丹、毁你经脉与手脚的另有其人!”
“你说……甚么?”楚逐羲来不及消化全部,便被她后半句话惊得一怔,“……另有其人?”
“——是祁疏星!”
晏长生将自己在轮回镜中所见之事道来。
所以,容澜说的都是对的,错的是他。
——恶鬼岭上模糊的血肉与容澜无关,祁疏星也真的不曾碰过容澜。
回忆仿佛决堤的洪水般翻涌而至。
在青沽远郊时,祁疏星曾满脸鲜血的嘶声朝他喊道:“你师尊分明对你有情,你不可如此待他!”
而在云间海时,球球也曾私下相约,愤懑地朝他大吼:“澜澜是你的师尊,他护你那么深,你竟如此待他——你不知道他有多喜欢你!”
楚逐羲如遭晴天霹雳一般愣在原地,他踉跄着扶住了身旁的桌子,不可置信地缓缓摇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看见的分明是、分明是——”
——可轮回镜是不会骗人的。
话音戛然而止,楚逐羲神情呆滞,心中已几近崩溃,缩紧的瞳孔不断震颤,一双眼逐渐泛起鲜红的血丝。他似乎是想控制住自己不断反扑的恶性情绪,随即颤抖着旋身便想将头重重撞向桌案——
', ' ')('晏长生眼疾手快地大步上前,猛然捉住了他的上臂,硬生生地将人拽离了那张桌子,而后抬手并指点向他身上的几处穴位。
楚逐羲浑浑噩噩的被晏长生架住,片刻后舌根下被塞入了一枚药丸,冰凉在口中炸开,仿佛被黑雾笼罩的意识这才逐渐清明起来。
病情复发得突然且来势汹汹,瞬间便将楚逐羲的精气神抽去了一半,他红着眼睛道:“师尊……我要去见师尊,我——姨姨……”
话音再次止住,楚逐羲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他面色空白:“姨姨,你说你……在路上遇见了韶宁?”
“韶宁……韶宁——可是你怎会在路上遇见他?他应当一直在师尊身侧才对……”
晏长生微微蹙眉:“韶宁去为容澜买山楂了……难道——你干爹不在宫中么?!”
楚逐羲惊骇的望向晏长生,他张了张嘴却未发出声音,仿佛失声了一般,而后他崩溃道:“干爹!干爹前几日便行色匆匆地去了青沽,至今未归!”
晏长生闻言脸色一变:“他们二人都不在!?”
强烈的不安感与恐惧感涌上心头,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楚逐羲猛然发力从晏长生臂弯间挣脱出来踉跄着跪在了地面,随后飞快地爬起跌跌撞撞的往外奔去。
他再也顾不得身后大声唤着他名字的晏长生,他的脑内一片空白,本能驱使着他往正殿的方向飞奔。
寝殿的大门被一股蛮力撞开,门板砸在墙面轰隆作响。
“师尊!师尊!”楚逐羲大声呼唤着,却无人应答。
偌大一间寝殿内只回荡着他自己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楚逐羲朝着被纱幔遮住的床榻走去,他放慢了步子,一边将重叠的床帐撩起一边轻轻地道:“师尊?你是睡着了吗?”
容澜没有回答,仍是安静地合着眼,面庞苍白、了无生机,半搭在手腕边上的浅黑纱绸流转着冰蓝色的光辉,仿佛血液流动一般,那截坠着银白铃铛的红绳夺目无比,是夜纱铃。
而他早已顾不得什么夜纱铃了。
“……师尊?”
楚逐羲的声音开始颤抖,尾音已沾染上了哭腔,他动作轻柔地抚上容澜的脸颊,小心翼翼得仿佛是在对待易碎的琉璃一般,而掌下所触碰到的肌肤冰凉一片,鼻前探不到气息,颈侧亦摸不到脉搏。
他的视野霎时模糊。
“师尊——!”
楚逐羲彻底崩溃了。
方才赶到门外的晏长生被这一声好似肝胆俱裂般的恸叫声惊得提起裙摆飞奔而来,便见楚逐羲跪在床前怀中紧紧抱着容澜,一张脸都几乎埋进了他的颈窝里去,而容澜的身体却是十分不自然的软垂着,好似……死去了一般。
她心中惊诧,眼见着楚逐羲猛然抬起头来,面上已淌满了泪。
“姨姨……姨姨你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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