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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秋的雨水似乎格外丰沛,淅淅沥沥地落了一场又一场,将残余的那半点暖意也驱逐殆尽。
楚逐羲静默地看着那抹翠青色被敛入箱匣之中,他木然地偏开目光,只觉胸腔里堵得发疼。
药,是救命的药。
经年燃烧的暗火被兜头泼灭,青黑烟雾自废墟中升起,袅袅不绝。
他心中乱得厉害,索性转身往门外走去。
挟着水气的寒风呼啸而过,将浸染得湿冷的门帘吹得胡乱翻飞。楚逐羲跨过门槛,身形穿过轻薄的布料,抬眸时却并未见到预想中的绵绵秋雨,宽敞而奢华的殿堂撞入眼帘,他不由得微微一怔。
不论是滴答的雨声还是苍术子与容澜一来一往的谈话声,皆飞速地倒退尽数收入了身后的门中,只留下一片几近于诡异的寂静。
楚逐羲一边观望着殿内的陈设一边缓缓后退,五指扶在实木质感的门框之上。他微微蹙眉,探身望向门内——
仍然是苍术子的住处,小桌上摆着的饭食还冒着丝丝热气,炭盆搁在坐塌边儿上盈起一蓬温暖的火光,处处都遗留着生活的迹象,却唯独没有了他们二人的身影。
记忆之中的所见本就无章无序,也有章有序。
楚逐羲并未有所纠结,旋身踏入华美的大殿。
“北风卷地白草折……是近来呼啸的北风将景行送来了么?”黎归剑的声音自一扇门后传出,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却没有夹带一分一毫讥讽,“半个月前景行与我不欢而散,今日找吾可是有何要事?”
楚逐羲耳尖微动,闻声而去。
黑猫慵懒地伸展着四肢,碧眼轻蔑地瞥过高台上坐着的黎归剑,一个轻微的扭动便窝到了容澜怀中,它将脑袋扎入主人胸前厚重温暖的衣氅里,长尾甩动着藏进臂弯内堆叠的衣料。
容澜顺了顺球球背脊上柔软的毛发:“任谁被大肆搜家心情都不会太好罢?”
半月前黎归剑领着一群栖桐弟子随容澜回府,先是将楚逐羲押出了屋外,而后又抬手示意身旁两侧的弟子搜屋。
“这不是怕那魔种悄悄留了甚么晦气的东西么!若是不小心伤了景行就不好了。”黎归剑双手环胸,目光掠过那些弟子们白色的身影,末了他皮笑肉不笑地抬眼看向容澜,“应当不会再翻出甚么银镯子、金项圈罢?”
容澜定定地站着,清瘦的脊背挺得笔直,他只冷冷一笑:“请便!”
黎门主轻轻地抬了抬手,那些弟子们得了指令,动作间也不再有所顾忌,丁铃当啷地大肆翻找起来,窝在鹅绒被里酣睡的球球亦被惊醒,浑身黑毛瞬间炸开,喉管里不住地发出警告似的呲呲声。
容澜知晓这些人的动作没轻没重的,弯身便将球球护入了怀中,手掌一下下地将炸开的毛发抚平。他冷眼看着弟子们一个个空手归来,嘲讽道:“如何?可有寻见门主想要的镯子和项圈?”
黎归剑心中烦躁,面上仍保持着温和的笑意,他从善如流:“容仙师心怀天下大义,自是不会做出包庇魔族的事情,平白惹了一身腥臊可不好,是罢?”
容澜笑了,却是不带分毫感情:“滚罢。”
“那日景行开口便是叫我滚,真是叫吾好生伤心。”黎归剑微微笑着抚了抚柔软平滑的衣袖,“……倘若吾没猜错,景行是为了楚逐羲而来,说罢,是何事?”
容澜抬眸望向座上的黎归剑,视线触及他身侧站着的亲传弟子其一尚涟之时,他微微一怔,又很快敛去了眼中的惊异,将目光尽数放在了黎大门主身上:“条件呢?”
楚逐羲没有错过自己师尊眸中一闪而过的讶异,于是顺着他的目光而去——
与此同时,黎归剑的声音响起,掷地有声:“夜纱铃。”
师徒二人俱惊。
楚逐羲踏入容澜的记忆中,见到了他所看见的世界。
站于黎归剑身侧的尚涟或许已不再能称作是“尚涟”。印象中尚涟温文尔雅的形象不复存在,此时的他俨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两根长短不一犹如枯败树枝般的长角自肤色苍白的额角生出,微鼓的血管被细鳞覆盖,盘虬在漆黑的犄角根部。他的眼珠是全然的黑色,两竖带着波浪形状的荧黄瞳仁散发着冷血动物特有的异光,眦角、颧骨处皆覆着一层又一层细小而密集的黑鳞。他的颈脖被月白色的里衣拘住,却仍能窥见几点零星的鳞片,形似蜥蜴的长尾在他的衣摆下若隐若现。
——是地灵,上古地灵,说是“地灵”,倒不若说他是“地鬼”更为合适。
声音愈发清晰起来,楚逐羲清楚地听见了容澜的心声,一瞬间他福至心灵,忽地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譬如他无故失踪又无故出现在黎归剑手中的长命锁。
再比如,当年他深陷地牢之时,来探望他的、无比沉默的师尊。
若是说黎归剑身侧有地灵暗中相助,那么一切的一切便很好解释了。
容澜只觉脊背后一阵发凉,仿佛被什么湿滑黏腻的东西爬过一般,他心中嫌恶至极
', ' ')(',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
他安静地望着黎归剑,也不去过问,只冷声回绝:“夜纱铃是不可能给你的。”
眼见着对方唇角的笑意逐渐冷却,容澜再度开口:“门主应当听说过血鲛海的事情罢?”
“哦?”黎归剑闻言挑眉,眼尾余光扫过身侧的尚涟,他微微正襟,饶有兴味的望向容澜。
玄真界内又有谁人不知晓容澜肃清血鲛海一事?鲛终究是鲛,纵使堕了魔、成了妖,一身神骨亦不会受邪祟之气侵蚀。
而容澜便是那持有血鲛神骨的人。
“血鲛得以解脱后,它将自己的一双眼作为谢礼赠予了我。”容澜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我可以为你铸一件法器。”
黎归剑眼前一亮,而后抿紧了唇垂眉收起眸中闪动的细光。他思忖了片刻,复又扬起下巴来:“你同楚逐羲终究师徒一场,徒弟做下的孽,自是由要他师尊来亲手了结,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过么——”他话锋一转,“徒弟犯错,为人师尊的,自然也该受些惩罚罢?”
容澜微微一笑:“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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