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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渐远,而玉屑清冽的气息仍萦绕鼻间。
楚逐羲抬腕以手背揉了揉酸涩的眼眶,再抬眸时却瞧见那覆着白雪的苍翠青竹间有一抹清癯身影一闪而过,幽灵似的,只稍稍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师尊?!
楚逐羲瞳仁微震,几乎是遵从本能地奔出屋檐外,一身单薄的冲进了飞雪之中。
雪天湿滑难行,他却如履平地,身前青竹与足下石块皆成了虚幻的影子,似乎一切事物都在飞速地褪色,连吃人的大雪亦被甩至身后,意欲追逐却迎面撞上一堵无形屏障触及即化。
他飞步越过一道黑白分明的交界线,天地好似被颠覆般天旋地转起来,眼前也骤然一暗。
尽管感受不到丝毫风雪,楚逐羲仍是苍白了面颊,仿佛被冻坏了一般,他嘴唇颤颤地抖着,又紧紧抿起,黑暗降临一瞬倒是叫他心中安稳不少。
——滴答。
漆黑地面忽地泛起涟漪,鲜艳如火的红莲自足下生起,娇软花瓣渐渐舒展,荧荧火光从中飞逸而出,将眼前之路打亮。
“……!”楚逐羲惊异地撑大双眼,眸中清清楚楚地映出一条生着朵朵红莲的长路。
莲花生得寥落,却连续的绵延至远方也不曾断过。
他垂眸望向靴下摇曳的莲,颤颤巍巍地又踏出一步来,水波轻悠悠地一圈圈荡开。
果不其然,又一朵红莲自那涟漪中央生长了出来。
楚逐羲心念一动,沿着那花路一步步地跟去。
雨声渐起,淅淅沥沥地落入漆黑之中,却奇异的泛起层层波纹。鸟雀啁啾,自遥远一方飘摇而来,空灵而虚无。
“阙。”
吐字清晰的一字遥遥递来,楚逐羲抬眸望去,入目便是一片苍翠崎岖的山峰,小路曲折蜿蜒,靠近他的一端却是微微透明的。
披着柔光的人影立于那孤岛似的一隅地里,身前是一座简陋的坟冢。
他声音轻柔,似是怕惊扰了安眠于地底的人般:“我去年给你送来的那柄剑可还顺手?”
楚逐羲眸光微动,一步步地向前踏去,红莲轻晃着被雨水浇灌得愈发艳丽。
那温和的声音也愈来愈近,师尊的身影也愈来愈清晰。
“……我与他师徒一场,却又不止师徒一场。他是我亲手养大的,我怎能对他生出这般肮脏的心思,又怎能,做出这般有违伦理的事情来。”
“那我同我师尊,又有何异?”
近了、近了,红莲铺满了来时路。
“他干干净净地来,我哪里忍心将他拖入泥潭。”
“我不想变成我师尊那样的人。”
“可我真的……”
仅差一步之遥,他不仅瞧见了冢前微微弓着身子的容澜,亦见到了披裹着温软柔光的容澜。
“好欢喜他。”
“我不爱你了。”
最后一朵莲花悄然绽放,将荧光点点泼向岸头。
楚逐羲看得真切,也听得真切,靴下一滑猛然踩进了漆黑虚无的水面。
水声突然炸响,引得岸上的容澜偏头望来,他眼中有惊愕,又微微蹙起眉。
竟是一时无言。
冢前的容澜化作碎光消散,独独留下魂体与他遥遥相望。
魂体轻轻叹气,只当自己是瞧见了幻影,于是旋身往渐开的漆黑深处而去。
楚逐羲清清楚楚地瞧见黑水的另一头,竟是立着一座破烂的木桥!
桥下飘过一朵朵水红的莲花,偶有几朵簇着短烛,闪动着妖异的火光。
原是忘川红莲。
“师尊!”
“师尊别去那里——”
魂体却并未回头。
“——容澜!别去那里,你没听见吗?!”
直至手腕被一道猛力擒住,容澜才错愕地回头。
“你……”他皱了眉,抬臂想将腕子从对方掌中抽出,却被握得更紧,终是叹了口气,“……你来此做甚?”
“我——”楚逐羲脱口而出,“我来带你回家。”
“……带我,回家?”容澜大抵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般,“楚魔尊说笑了,容澜身若浮萍,哪里有家。”
笑容自他唇角绽开,倒是显得轻松无比。
楚逐羲闻言一愣,手掌收得更紧:“天下之大,总有能容身的地方……那,至少同我回去罢,师尊。”
容澜却摇了摇头,镀了柔光的面容显得圣洁无比:“不回了。”
“回去罢……”楚逐羲只是握着他的腕子,如何也不敢抱他了,低垂着头,瞧上去可怜得紧。
“我回去做甚么?”容澜平静的看着他,语气亦是沉静如水,“回去受你不分青红皂白的欺辱吗?”
“我不会了——”
“再不会了?”容澜的声音终于有了几分起伏。
楚逐羲眼中一亮,重重地点头。
容澜却是凉凉地看他一眼:“骗
', ' ')('子。”
楚逐羲呼吸一顿。
容澜垂睫缓道:“你当真以为我甚么都不知道吗?韶宁……是混沌中诞生的魅,他的眼睛能瞧见甚么,我会不知道么。”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楚逐羲胸中血气一阵翻涌。
“你三番五次借复仇之名折辱于我,口口声声说我挖你金丹、毁你筋脉,叫你生不如死,这些我都不曾做过,我从未想过置你于死地。你想过吗,倘若我想让你死,你便不可能活着下诛仙台……罢了,这时再说这些又有甚么用。”
“你从来都不信我,我也不敢信你了。”
他说话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叫人害怕。
“楚逐羲,我不曾负过你,从前是,”容澜咬了咬唇,半晌才缓缓抬眸,低哑的吐出余下半句话,“……现在也是。”
从前、现在。楚逐羲自是明白他的意思,从前的旧事,如今的……那个孩子。
容澜的心绪恍若自千丈之上落下的汹涌洪水,颇得楚逐羲心口生疼,他方才想开口,便觉一股外力正缓缓地汇聚自身侧,又一点点地缠绕上他的身体。
楚逐羲微微一愣,随后面色霎时苍白。
“夜纱铃,我不要了,你若想要便拿去罢,你拿走了东西,也该放我走了罢?”
容澜声音轻飘飘的,恍若一片捉摸不住的鸿羽,只一转瞬便会消失不见一般。
“不许!”楚逐羲忽地爆出一声吼叫,“师尊、师尊你同我回去,同我回去,求你了!同我回去罢!”
起先那股外力还只是轻轻柔柔地勾扯着他的衣角,此刻却是爆发出一道惊人的力量,试图拉扯着他往天穹的方向而去。
楚逐羲在镜中渡过良久,自是知晓现下如果慌了神,便再也无挽回的地步,于是强行稳住心神抵抗着那股直击魂灵的劲力,手臂一弯猛然将容澜搂入了怀中。
“你想走可以,同我回去,我放你走、我放你走!只要你同我回去……”
身体疼得厉害,四肢都好似被扯断了一般,血腥气息自喉间迸开,热烫的液体于胸中翻涌,迫切地上升着急于寻一个泄口。
“临星阙,你的故友,你不想同他把酒言欢吗,还有、还有球球……球球她还在云间海等着你,你当真不回去瞧瞧她吗?”
容澜阖起眼:“阙自有他的归宿,至于球球……狐王待她如己出,有啻毓的庇佑,她自能逍遥一世。”
言下之意,便是不肯走了。
楚逐羲眉心一跳,那股自天上而来的力量愈发暴烈,撕扯得他几近窒息,慌乱间倒也记不得要轻声细语地哄了。
血管已被撑裂,他紫眸中含着血,额角青筋亦是突突直跳,嘴唇上下一碰,不择言的话便从口中吐了出来。
“倘若你不同我回去,我便、我便——”楚逐羲掐紧了容澜的双臂,面目阴沉狰狞恍若修罗降世,“我便将球球杀了,剥了她的皮、放了她的血,叫她也下去陪你,啻毓是我干爹,你猜他会听谁的?我做得出来的,师尊。”
一字一句都好似淬了血般阴毒。
“你——”容澜猛然睁开眼又偏头瞪来,倒是当真被他气到了,“楚逐羲,你当真是……”
他急促地吞吐着气息,胸腔不断地起伏,终是将情绪平复下去,疲惫而无奈地吐出轻软的二字:“……罢了。”
不住撕扯着楚逐羲的力量猛然抽离开去,他只觉浑身一轻,被压迫得泛起猩红的视野亦随之恢复了色彩。
于黑水之上绽放的忘川红莲骤然间崩离四散,水红花瓣纷纷扬扬地上升铺满了晦暗无星的穹顶,又化作点点荧惑泼往四方。
“师尊……唔——!”
那道猛力再度袭来,狠厉地将毫无防备的楚逐羲囫囵抓起,突如其来的强烈抽离感瞬间便叫他失去了意识,眼前彻底黑去之前,他还徒劳的挣扎着想去捉身侧容澜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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