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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脸一下子涨红起来,手足无措:“长乐,不是你想得那样子,朕只是、朕只是……”
真正地看见了这份诏书,顾瑶竟然生不出一点失望之情。她的神情还算平静,眉眼没有一丝怒容。
她从心底涌上一股无力感,疲惫的倦意将愤怒哑火。
顾瑶的眼珠慢慢地转动,视线扫过了整理衣裳的珍贵妃,又瞥过羞愧的帝王。
她一时间很茫然,好像有什么现实被血淋淋地撕开在面前。
父亲想要保一个孩子的周全,这本身没有什么错。但是作为一个帝王,这样削弱嫡长子的权威,根本就是在动摇国本。
顾瑶再一次深刻地认识到了——她要被偏袒。
她只要无条件的偏袒和偏爱,而不是被动地接受,在政治和权利之中被迫地分享。
顾瑶不想再对着皇帝撒娇卖痴了,她轻轻地问了一句:“陛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皇帝极力解释:“晨儿也是个好孩子……”
“我要拿走它。”顾瑶说。
皇帝急忙忙道:“你别给云娘看!——是,是珍贵妃教我的!我不想的!”
顾瑶又问了一遍:“您真的不想吗?”
皇帝抿了抿唇,转头命令宫女:“将这草稿烧了!”他拢起衣领,看了珍贵妃一眼,在人凄哀的目光下,终归有些不忍,对她说,“……你回去吧。”
不论珍贵妃走不走,顾瑶是忍受不下去了,抬足离开了乾清宫。
之前奉命烧掉诏书的宫女转而将诏书送到了坤宁宫,拿了许公公的赏银,面不改色地回到了职位。
顾瑶向她嘱咐:“你找个人将珍贵妃的话复述给盛阳公主。”
宫女笑而不语,微微欠身。
顾瑶本来打算去一趟东宫,结果刚到门口就看见一堆官僚来往觐见,想想算了。
回到了长乐公主府中,夏桃禀告说驸马在见人。
顾瑶好奇道:“这个时候不都是往东宫去了吗?什么人会来我公主府?”
夏桃:“一位是天行的女官,李女书,一位是江湖人士,拿了公主的信物。二位都说要见公主。”
那就是张景潇。
也对,毕竟明天就是宫宴。
顾瑶点点头,让夏桃带路。
宋时清坐在主位上与两位相谈甚欢,余光瞧见了顾瑶,当即眉眼一弯,朝她微微颔首,举止矜持,语气亲昵温和:
“等你许久了。”
换作以往,他绝不会说这般半是撒娇的言语。
顾瑶坐到了他身旁,抬起手,掐了掐他的耳垂,指尖蹭过他的侧脸:“那我真是太不好意思啦!”
宋时清的耳垂被指尖染红,他欲言又止,旋即垂眸,默认了她在外人面前那般不庄重的行为。
李明珠清咳一声,毕竟也是当过前朝皇后的人,心中感慨了一声长乐公主真是驭夫有道,又默默想起来这位殿下头顶上的“多情”标签。
然后,她不露声色地移开视线:“今日来叨扰公主,实际也是我的失职。”
顾瑶笑道:“不打紧的,你说就是。”
“不知公主可还记得那日见到的名为二丫的女孩?”
李明珠头戴乌纱抹额,马尾用红绳系起,素白的圆领遮住秀美的脖颈。她眉眼的阳刚之气主要来自于略高的山根和挺立的鼻梁,眼若柳叶,眼尾细长。
在那个古怪的梦里,永安王说李明珠曾是前朝皇后。顾瑶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份回忆,下意识地应了声记得。
顾瑶打量的目光下移了些许,便在李明珠的唇下下颔处瞧见了一颗小痣。
李明珠启唇,小痣便上下漂浮,让人的视线不由得聚焦在了她的唇上。
“她这几日都没来女学,下官寻思毕竟是公主嘱托,便寻上门去。她的父母声称女儿重病,送回了老家抚养。”
“下官记得她父母二人都是京城本地人,便起了疑心,下令搜查,果然在她家院子地下找到了被埋藏的一百两黄金。”
顾瑶诧异道:“一百两黄金?!”
这相当于皇后一年的俸禄!岂是一介布衣所能轻易拿到的?
李明珠道:“所以下官又去大周钱庄确认了一下,权限不足,并没有查到什么踪迹。”她顿了一下,“于是下官拜访了春杏姑姑。但是近期大周钱庄的大额取用并不多,而且都是一些账目明确的。”
“下官派人审问,那对夫妇最后称述说,是有人出钱买走了二丫。”
花一百两黄金买一个平民小丫头?
李明珠:“下官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已经上报了。只是关于那二位不遵公主指令的事情,不知公主要怎么定罪?”
顾瑶对典妻卖女的那类人没有什么好感,眉头拧起,不满道:“拖集市上一人打个五十大板。”
她冷笑一声:“他们还有个儿子么?那个什么二丫一日没有影讯,就一日不准那人读书应试。回家事农桑去。”
', ' ')('李明珠:“是。”
她起身告退,欠身拱手。她其实留了些话没说。比如,可以一次性调动这么大笔黄金的,除了朝廷的大周钱庄和户部,还有江湖的暗楼。
在离开时,李明珠的目光有一瞬停留在了一旁面容平平无奇的男子头顶上几寸的位置。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人侧目而视,李明珠立刻回首,移开视线。
“至于这位,”宋时清温柔地注视着顾瑶,在开口时才转而向张景潇,微微一笑,用眼神示意,“我听说殿下想留他当侍卫?”
顾瑶一脸无所谓,道:“随便啦随便啦,什么都行。他挺有趣的。”
宋时清含笑:“嗯。你喜欢便好。不过呢,玉珏不可以随便当礼物给别人呀,一般都是当定情信物的。”
顾瑶可喜欢他那好言好语的样子,头一歪:“你吃醋啦?”
宋时清轻轻摇头:“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
顾瑶撅了撅嘴:“那你要相信我呀。”
宋时清温声:“我都是信你的。”
他骨节分明的手上轻握着一枚鱼型的玉珏,拇指摩挲着碧珠,转而将其放入袖中,碧色的流苏流淌而下。
顾瑶给张景潇的信物,自然而然地到了宋时清的手里。
……唔。
顾瑶眨眨眼。
她望进宋时清的眼眸。那是一双如水一般润物无声的眼,睫羽半垂不掩温柔,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顾瑶忽然联想到了蜘蛛。无声地编织着细网,一丝一缕,蛛网化作金丝牢笼与枷锁,将绚烂双翼的蝴蝶束缚在网中。
细致温柔,不露声色。
顾瑶俶地掐紧手心。她几乎在瞬间就感受到了一种威胁和不适,让她在刹那间产生了一种后悔的情绪:早知宋时清这么麻烦,她就不这么做了。
但在下一秒,她就推翻了这种想法。血液里对危险的追求涌上大脑——
我为什么要恐惧呢?
顾瑶嫣然一笑:“我想单独和他聊聊,你先忙吧。”
宋时清稍一迟疑,似乎是想回答他并不忙,可以多陪她一会儿,但已然听见顾瑶强调了单独,便颔首:
“好。”
顾瑶领着张景潇进入了一间客房,穿过重重帷幕珠帘,顾瑶坐在了房内的木榻上,笑盈盈地看着张景潇。
张景潇易容的面皮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撑死了算是干净,眼角带着些细纹,看起来阅历颇深。
顾瑶不太喜欢他这张脸,倒宁愿他把面具戴上。她直接评价:“你这张面皮真丑。”
张景潇:“……”
他的手中凭空出现了一副护面,并将其扣在了脸上:“这样行了么?”
顾瑶打量了他一下,奇怪道:“你之前明明戴着面具也看得出是个美人的。”
张景潇打了个响指,他的身型被拉长了些许,肌肤无暇且白皙,其余部分,出现了些许微妙的变化,像是在呼吸间雕琢出了美人骨。
他耐心道:“这样总可以了吧?”
顾瑶眉开眼笑:“可以可以。”
张景潇短促地笑了一声。
半晌,他慢悠悠道:“你跟你驸马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差嘛。”
顾瑶微微仰首,望向了他:“宋时清是太子伴读,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关系本来就不会很差。”
张景潇扶了扶护面,又将系带拉长,在脑后系紧,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实话实说,你的这位驸马也算是英年才俊,玉树临风,对你也是温柔体贴了。他又将你给我的玉珏收走,瞧得出他也很是珍重你。”
顾瑶低下头:“所以呢?”
张景潇明显地沉默了一下,又轻轻地从口中吐出道气来:“……罢了。”
“怎么?他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他么?”顾瑶睁大眼睛,“这对我公平么?”
张景潇道:“与这无关。我并不觉得……”
他没有说完,但顾瑶明白了他的意思。
张景潇并不觉得他自己会和谁在一起,也不觉得自己会爱上谁。
正如顾瑶说的,宋时清喜不喜欢她跟她喜不喜欢宋时清没关系,张景潇本身对顾瑶也没什么了解,他确实不讨厌这个小姑娘,却也不会突生情愫。
顾瑶袖子中的手用力地扣了下手心,她眼眶微红,身子也有些伏倒:“我很抱歉……我知道我对你来说只是个陌生人,我也不要求你对我怎么样。”
她抑制住了泪水,或者说有点挤不出来,因为早上憋眼泪憋太狠了,尚且没缓过来。她在腹腔中压了口气,让声音颤抖:“或许——让我帮你一回吧?”
张景潇:“……先别哭。衣服脱了,让我看下你的身型。”
他强调道:“不用全脱。”
紧接着,张景潇又道:
“算了,你不用脱。”
顾瑶缩在了软榻上,小声嘀咕:“你好凶哦。”
“……”
张景
', ' ')('潇大约是通过聚宝盆得到了她的数据,唇角微微下撇。那弧度顾瑶比较眼熟,基本上就是他花钱的时候,一定会表露出的轻微肉疼感。
顾瑶微妙地想:“我能让这种人为我花钱,本身也是一种境界了吧。”
唇角处的情绪流露转瞬即逝,张景潇闲谈道:“方才那个女人,我倒是见过。”
顾瑶:“你见过李明珠?她近来确实很有名气,你看过她出的话本和诗集了么?除了王铮以外,我再没见过这么灵气的文了。”
张景潇沉吟片刻:“她的文章确实不错……你去见过江今铭么?”
顾瑶回答:“未曾。”
“那便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张景潇略一颔首,“我们是在合作,对吧?”
他循循善诱:“所以,合作以外,我们按江湖的规矩来。
顾瑶心道,你只是想借我进皇宫,并不打算直接杀了珍贵妃,而我也是想要利用你,算不得什么正经合作。
顾瑶抬眼,疑惑地看着他。
“那个二丫的事情,跟日月神教有关。”
顾瑶还真有点好奇,兴致勃勃地洗耳恭听:“你说。”
张景潇微笑:“一两银子。”
顾瑶:“……继续。”
张景潇:“除了大周钱庄,江湖人士还可以通过丐帮和暗楼拿到钱财。”
江湖!顾瑶两眼发光,捧着脸等待下文,等了好一会儿,她愣了愣,又听见了张景潇的笑声。
“一百两黄金。”
顾瑶的神情凝固了一下。
倒不是出不起这钱,主要是真的觉得不值。
顾瑶迟疑片刻:“一个消息,如何能要得起一百两黄金?”
张景潇一派怡然自得,将手手肘轻轻搭在了香炉上,道:“殿下真是不懂规矩,换了旁人我也懒得再搭理了。”
“但……也罢了。”他悠然道,极其轻地笑话了一声小孩子,颇为无奈,“你也用不上那个消息。那就跟你讲点其他的。”
“日月神教最近在寻找圣女,条件便是紫薇耀朱雀鸣处日月历九重九年九月九的女子。那位叫二丫的女子,便是被带走当了圣女。”
十二年前嫡长子顾丹封东宫皇太子,紫薇星大亮,黎明之时朱雀门有赤鸟在日出之处盘旋报晓,照映天际,被认为是天授君权。
顾瑶怔了会儿,显然偏了重点,问了句:“当初太子受封的祥瑞,江湖中人又是怎么看的呢?”
张景潇嗤笑一声,用手势比划了一下。
顾瑶咬牙切齿:“你不会还要钱吧?”
“十文钱。”
张景潇语调微扬:
“日月神教认为那是天降祥瑞,说那日天上的是朱雀神鸟,是神的化身,有一部分降落在地面化为圣女。之类。”
“至于太子,”张景潇思索片刻,回答,“太子监国之后轻徭减税,确是明君所为。”
——确实是明君所为。
那明黄的诏书在顾瑶的脑海里闪过。
顾瑶喃喃道:“对。我的皇兄才是天命之人。绝不能是顾晨……”
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的人,必须得属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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