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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宋时清着一身浅梅红对襟袍,在摇曳的琉璃盏烛光下,来到了顾瑶身边。他微倾身子,眼眸倒映着顾瑶的侧颜。
眼中人却没有投来一丝目光。
瞳色一暗,宋时清几不可查地动了动指尖,转而轻轻搭在了顾瑶的手上。肌肤相触碰时的冰凉让顾瑶眼睫颤了颤,移过来一眼。
对上顾瑶的视线,宋时清含着笑,手上的力道稍显加重,五指缓慢地挤入顾瑶的指缝。指缝被指节一点点地撑开,并拢五指时亦会感受到强烈的异物感,十指相扣,便宛如侵占和禁锢。
宋时清的声音若月色一般轻柔:“殿下,你在想什么呢?”
顾瑶并不喜欢别人对她做出控制性太强的动作,但是这般简单的十指相扣似乎并没有多过分。
他的嗓音和神色也一如既往的温和包容,让顾瑶忍不住将脸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流露出了几分依赖。
她闷闷地说:“我想起来了点往事。你还记得我有个弟弟么?”
宋时清轻柔地抱住了她的身子,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发顶:“五殿下么?着实是可惜了。”
顾瑶低声说:“他是在我落水后不久死的……”
“是的呢。”宋时清回忆了一下,“落水那次,谁也没有想到,太子殿下会直接命人把顾晨丢水里呢。”
顾瑶噗嗤笑了声,埋怨了一句:“还是我皇兄对我好,你那时候可什么也没做。”
王铮可是立刻就跳下水救她了。
不过那时候嘛,她和宋时清还没有熟悉到那种地步,而且彼时宋时清还遭受身为郡主的继母厌弃,根基不稳,从不轻举妄动。
在顾瑶眼中,那时的宋时清只是一个拥有漂亮皮囊的小男孩,但她很难生出多少的亲近感。
现在想来,大约是因为那时的宋时清太像一个局外人了。
冷静地旁观着皇宫内上演的戏剧,在其中分出旦生净丑,最后才会压上自己的赌注。
还未曾真正选择,便随时会背叛。
宋时清垂眸:“抱歉。”
顾瑶并没有追究当初的事情,而是立刻问道:“那现在呢?”
“如果我没有了利用的价值,你会抛弃我么?”
宋时清当即拧起眉头,正欲开口,便被顾瑶用食指抵住了唇。
“顾晨回去就发了高烧,差点就死了。父皇很生气……他打算废了母后。皇后不贤德,教坏了太子之类。”
“可是顾晨推我下水的时候,怎么没有人觉得我可能会死呢?”
“然后五弟就死了。”顾瑶用鼻尖蹭了蹭宋时清光洁的脸颊,往他耳垂吹了口气,果然看到一圈粉红的涟漪在他耳畔处漾开,“父皇向来是谁弱谁有理,此时母后更可怜了,便认为是他的态度让一种欺软怕硬的奴才怠慢了坤宁宫,害死了五弟。废后一事就这么搁置。”
她补充道:“顾晨也性情大变。”
其实他一开始顶多算个不太懂事的小孩,推她下水也完全是意外,有很大原因是顾瑶自己没站稳。
顾瑶甚至怀疑,没有顾晨,她自己也会不小心摔下去。
比如永安王世界里,她分明已经万分小心,却在各种因缘巧合下,同时同刻,一模一样地跌落湖中。
她对于之前奇怪的梦境其实已经有了些许猜测,有些荒诞,但却最能解释这些仿佛命中注定的事情。顾瑶犹豫了一下,本不想说什么,但或许是她本能地信任这种类型的人,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好害怕。”
“我觉得、我觉得顾晨是被水鬼附身了!”顾瑶真的越想越害怕,分明她原来没有什么感觉的,但说出这话之后,却仿佛真的怕得要死了,颤抖着声音往宋时清地怀里蹭,“要是、要是没有顾晨,被附身的,肯定就是我了!”
“时清哥哥!”
这一声唤出后,顾瑶明显地察觉到宋时清的身子一僵,余光中的脖颈更是红了大片,在清楚地感知自己可以轻易地撩拨他的心弦后,她内心的焦虑舒缓了些许。
宋时清捧起她的脸,清晰且盈盈的眼睑低敛,语气笃定而温柔:
“绝不。”
顾瑶沉默半晌,缄默中,柔柔地、依赖地依靠着他。良久,她笑道:“宫宴要开始了,我去换个衣服,你出去哦。”
宋时清:“嗯。好。”
宋时清离开后,一个倒挂着的人影便俶然出现,高扎起的马尾辫垂落,悠悠哉哉地一晃一晃。
顾瑶上手去抓他的头发,还未碰到,张景潇就已经落地,站在了她面前。
顾瑶问:“你能确定不被发现么?”
张景潇懒散地抱臂:“看情况咯,反正也不会有人冲上来质疑长乐公主殿下吧?”
顾瑶眨眨眼:“说的也是。”
张景潇:“你那个驸马爷呢?不会添乱吧?”
顾瑶呃了声:“我觉得他发现了什么也不会说的,这个你就放心吧。”
张景潇半是嘲讽半是玩笑地评价:“殿下真
', ' ')('是御夫有术。”
顾瑶笑了笑,盯了他半晌。
今夜过后,长乐公主跟这位暗楼首席,似乎真的不会产生什么交集了。
“他不属于我。”顾瑶想,“我们只是合作的关系。”
什么才是真正属于她的呢?
她的母后和皇兄不会背叛她,她们有着共同的利益。宋时清不会背叛她,因为她也是利益当中的一环。
权力也不会背叛她。
面前戴着木质面具的男子牵起了顾瑶的手。顾瑶的思绪当即被打断,茫然地歪了歪脑袋,随即,面前的男子的身型一点点缩小,牵着她的那只手变得小巧,指甲尖圆润的弧度恰好相同。
系绳松落,木面具从脸颊上滑下,露出光洁的额头,挺翘的鼻尖,弧度微微向下颇有几分委屈的红唇,最后在地砖上发出一声轻响。
睁开紧闭着的双眼,黑色的眼眸中光辉狡黠而生动,忽然扬起唇角,眼珠微转,便是一副打小算盘的模样。
顾瑶惊呆了,手捧住了自己的脸,瞠目结舌。
张景潇开了口。
“她”声音有些软,尾音几分嗲气,语气却是颐指气使的:“搞什么!快些!”
顾瑶听了那样熟悉的声音,又是一愣,然后连忙点头,捡起木质面具,在春杏的服侍下换了一套轻便的黑色常服,取下发簪放在了几案上,用红绳扎起高马尾。
换了身装扮,顾瑶神清气爽地纵身一跃,跳上房梁打算等宋时清离开后再出去。
房梁之下,春杏将其余的侍女唤了进来,簇拥在张景潇身边,为他披上华服,搭上轻薄柳绿色葡萄藤的披帛,戴上玉臂环。春杏矮下身,在公主殿下的腰间挂上了鱼型暖玉,缀着绿釉鹅黄琉璃珠。
顾瑶:“......”
这个鱼玉好眼熟哦。
她猛地反应过来这就是她之前戴在身上的玉珏,另外一半她给了张景潇,但是被宋时清收走了。
所以,现在是——张景潇和宋时清夫妻款。
我靠,什么玩意儿?她连忙摇头,把这种乱七八糟的思绪给赶走。
张景潇离开了房间。
长乐公主走到了她的驸马爷身边,很是傲慢地抬起头:“怎么样?好看么?”
宋时清顿了顿,认认真真地打量了公主殿下的周身,唇边的笑容不深不浅,恰是最温和而不显谄媚。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那圆润的耳垂上。
紧接着,宋时清抬起手,指尖触碰张景潇的耳垂。肌肤相接,宋时清立刻移开了指尖,转而轻捻红珊瑚珠耳饰。
张景潇不露颜色地侧了侧头,耳饰从宋时清的手中脱离:“怎么了?”
“很适合你呢。”宋时清收回手,视线明显地聚焦在了他自己的指节上,露出了几丝惊讶的神色,“嗯,我的扳指似乎落在房里了,你等我一下,可以么?”
张景潇笑着摸了摸耳垂上的红珊瑚珠,唯独力道重了点,差不多是要把别人的痕迹强行抹掉,说:“我也很喜欢这个!——随你啊,问我干嘛啦?”
顾瑶站在房梁上,等得有些累,正打算躺下来,结果又想到房梁上面平时都没有人打扫,不知道有多脏。她想想都觉得起鸡皮疙瘩,干脆老老实实地站着了。
正在她神游天外时,门被拉开,宋时清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顾瑶当即心头一跳:宋时清!他怎么突然进来了?
她死死地盯住了宋时清的动作,只见来人径直朝着床榻处走去。
宋时清仅仅停留了片刻,转过身,不急不缓地转移到了屏风处。
一旁是放着精美贡品的几案,他再度止住步伐,睨了眼几案。
桌面上赫然放着一根刚刚被顾瑶摘下来的银莲花簪。
顾瑶的呼吸顿时一停。
我的簪子!
她一时间想到了很多,比如宋时清会询问她到底想干什么,或者什么都不说,然后在背后思考她为什么要瞒着他。
顾瑶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宋时清却是视若无睹,朝着房门离开。
顾瑶这才意识到她未免有些反应过激了,不就是一根簪子嘛,换下来就换下来了,能看出点什么?
宋时清迈出房间,回身,眉心微蹙,一言不发地将门轻轻合上。
门缝一点点被拉窄,就在即将彻底关上门时,宋时清突然停下动作,抬起头,望向穹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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