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解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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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一曲跟着进了齐军大营。

之前她耍赖一般执意要看王鸩的脸,再加上身份不明,洛东流便对她颇有芥蒂,本是不想让她入大营的。

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就要进大营的时候,险象徒生。

刚经过人蛇绞杀阵幸存下来的将士突然开始浑身麻痹,呼吸困难,痛苦不堪,有的还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竟再难以向前一步。

蛇,小蛇,无孔不入,就算是盔甲也有缝隙可钻。

所以这些幸存齐军中毒量微小,发作虽慢,但久久不治,也足以致命。

洛东流见状,刚喊了大营守卫叫些营中兵士帮忙,身旁的王鸩蓦地痛哼一声,力竭一般单膝跪到地上。洛东流连忙扶住王鸩,却发觉自己也有些目眩头晕,搀着王鸩也倒了下去,人事不省。

付一曲本来坐在逐云背上,悠哉悠哉,吹完笛子无聊到吹起了口哨。这口哨吹了一半,便看见自己一路跟着的齐军纷纷倒地,就连魍魉营的鬼面军也倒下了不少。

付一曲这才想起来齐军是人,怕蛇毒。

坏了!怕是美人儿也中了毒!得去看看!付一曲如是想。

付一曲连忙翻身下马,记挂着那美人将军,步履如飞。

顺便还分了个神思考了一下,美人儿的名字到底是“震”还是“振”……也可能是“镇”。不过这些都俗气,好像不怎么配得上美人儿的容色。

有机会一定要连名带字问个明白。

想着便已走到王鸩面前了。付一曲蹲下身,一手扶住王鸩肩头,另一手便要去解开他脑后鬼面的暗扣。

一缕竹香沁了过来。王鸩意识稍稍回笼,便感受到了有人摸上自己肩膀,抚上了自己后脑。

王鸩一把抓住付一曲的手,猛地要把她从他身旁推开。

黑甲护甲下的一双手抓着付一曲的两边手臂,隔着铁甲也能感受到这双手的有力,仿佛掌心的热度也隔着冰冷铁甲透了过来。

付一曲费力架住王鸩这双手,低声急道:“别乱动!蛇毒蔓延极快,身体活动更是加快了蛇毒蔓延,你这是上赶着去见阎王!”

王鸩这才不再挣扎,蛇毒毒性和体力的不支让他微微喘息:“你……又要干什么……”

付一曲道:“我解你面具是想看看你唇色如何,是泛白、泛紫还是泛青,分辨蛇毒毒性种类,没别的意思。”

别的意思日后再说,先救了你小命。付一曲暗自道。

王鸩这才安分下来,任由她摘了鬼面,任由她抬起下颌。

付一曲又见了王鸩面容。眉如飞羽柔入鬓,睫似蝶翼软翩跹,本是柔绝。可眼眸如波自流转,目中寒光射霜星;鼻梁高挺,眼窝略深,又带些塞北侵略性的味道。尤为可怜的便是那微微含珠形状姣好的唇,干裂着刻了许多细小裂纹、印了点点凝滞血色,直教人心疼不已,想径直含上去,舔舐那丝丝伤口,滋润它干涩裂痕……

唇色泛紫。付一曲低声轻语,让自己把心思放到给王鸩治蛇毒上来。

……其实不用费什么心思。

天下蛇毒,再毒也毒不过蛇王毒。蛇王的血能抵御自身蛇毒,自然也能解得了普通蛇毒。所以不管是什么蛇的毒,解法到了付一曲这里相当简单粗暴:流点血,喂人喝了便是。

所以本也用不着摘了王鸩鬼面,去看唇色辨别毒性的。

冠冕堂皇。付一曲的动机本就不纯,不过是为了多看王鸩几眼。

王鸩的神志被蛇毒侵得有些迷乱。恍惚间似是听到付一曲喃喃说了句什么,便微微偏头,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鼻音竟有些糯……

热潮蓦地涌起。付一曲缓口气,拇指指腹用了些力气,柔柔抹去王鸩脸上已干涸的残存血痕,语气中带了难得的柔和:“没事。放心,好治。”

指腹下是凝脂柔滑微凉的肌肤。肌肤上是指纹明砺温热的指腹。

王鸩有些目眩神迷,仿佛身处茫茫大海,眼前似乎蒙上了重重迷雾。面前这人的眼神却如同茫茫海面上灯塔的光芒,柔渺却又分明,如同晨曦第一缕光,直直地探向他的双眼。

人的眼眸……会是金黄色的……么?

王鸩来不及细想,或者说已经不能细想。耳畔远远的是大齐将士的呼救声,人身子一轻,便不知被谁抱起来,走远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已在营帐中了。

王鸩醒过来的时候,周身是在塞外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身上盖着五年来行军打仗随军的薄被,除此之外还有一件青色薄衫,上面萦绕着淡淡的竹香。

王鸩身体还有些发软。他缓缓坐起身,一旁席地而坐扶额小憩的洛东流闻声立刻醒了过来,连忙上前扶着王鸩坐起。

王鸩揉了揉额角:“东流,大家怎么样了?”

洛东流将王鸩扶稳,转身去一旁去端粥:“大家都已经好转了,大人放心吧。那付一曲看着吊儿郎当的,却有点儿治蛇毒的本事。弟兄们喝了他熬的药,蛇毒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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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减轻了大半。”

王鸩宽慰一笑:“那就好……不过,东流,此人似乎没有敌意,但身上却有诸多蹊跷。你有没有注意到,他腰间挂着一把竹笛?”

洛东流端了碗清粥来,舀了一勺递到王鸩嘴边:“这属下倒是没注意……大人是怀疑,此人与之前在人蛇绞杀阵中驱散蛇群的笛声有关?”

王鸩柔唇轻颤,喝了那口略烫的粥:“怕是如此。弟兄们喝了药,有没有什么不适?”

洛东流又舀了一勺粥:“嗯……应该没有。属下也喝了,那药奇苦无比,但喝下之后身子立刻就不麻了,呼吸也渐渐顺畅了许多。属下中毒量不算多,喝了两次药,现下恢复如常。也是属下率先试过,这才敢让您喝这药。”

王鸩没喝那口粥,又问:“我也喝了此药?”

洛东流收回粥匙:“是。属下刚醒转便看见付一曲和军中医师争吵,说什么自己有治蛇毒的特效药,再不救人就来不及了。怕大夫不信,付一曲自己还喝了药。属下见他无事,也大着胆子试了。确实有效,便也为您送来了些。”

王鸩下意识抿了抿唇。自己现在的症状确实减轻了不少,只是身子还有些虚软。一方面或许是因为蛇毒残余,另一方面怕是因为……

思虑间,王鸩突然觉得自己的唇似乎没有之前那么干涩了。许是之前喝药、喝粥,得了些滋润。

可昏迷时喝过那奇苦无比的药,现下口中倒是丝毫苦意都无,倒有点点清甜……

洛东流端走了粥碗,道:“快子时了,大人该喝那药了。属下去为您煎药。”

些许疑虑被打断,王鸩点点头,视线落在那盖在自己身上的青衫上,又追问了句:“东流,这衣服……是谁的?”

洛东流刚要走,听到王鸩唤他,便转过身来:“嗯?您说什么?什么衣……”

“啊——王将军,在下为您送药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付一曲端着碗药从帐外走进来,朗声道:“这蛇毒解药趁热喝效果最好,可别放凉了。”

洛东流心中记挂着事,猛地被付一曲高声打断,忘了适才话茬儿,只对王鸩道:“属下先去办事了。”

王鸩颔首应允。

付一曲不紧不慢地走到王鸩面前,径直坐在王鸩榻边。

王鸩注意到付一曲那一身青衫早已不见,身上只着了件绣着竹叶暗纹的银白里袍,再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覆着的眼熟的青衫,心下了然。

不过付一曲竟然熟稔地径直坐到自己榻边……王鸩微微蹙眉,有些不悦。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问:“你到底是谁?”

付一曲舀起一勺药,放在唇边吹了吹,淡然道:“将军,先喝药吧。哦对,您要是不信我,我再为您尝一遍——”

“不必了。”王鸩缓缓道:“先告诉我你的身份吧。对了,就别用付子忠兄弟的身份来搪塞我了。据我所知,子忠是家中大郎,也并无兄弟。”

美人儿俊眉微蹙,语如湍湍细流,夹杂着无形却明利的冰凌,付一曲只觉得别有一番风情。说辞早已备好,她笑道:“付子忠非我亲兄长,而是我堂兄。将军日后可以去他家问询,看看他是否有我这个亲戚。”

付子忠祖籍江北,齐都临晔。

且是三代单传。

王鸩轻笑,复问:“娄兰蛇阵外以笛曲驱蛇之人是你么?你怎会驱蛇之术,又恰巧会解蛇毒?”

美人儿笑了。虽然这笑有些蹊跷,可还是……

撩人得很。

药匙放回碗里,付一曲倾身上前,食指点在王鸩唇上,玩味笑道:“嘘——乖,喝了药我就告诉你……”

王鸩面色一沉,但如同在漠上流沙留下的刀痕,转瞬即逝。他一把抓住付一曲轻薄的手,往旁边一推。

美人儿蓦然抓住付一曲的手,修长的手分明了轮廓筋骨,又微颤着脱了力地拨开。付一曲吃了一惊,随后便调笑道:“怎么?生气了?”

王鸩缓缓力气,柔波轻敛,说话间并无波澜:“付公子行止间还是放尊重些吧。”

付公子?付一曲一怔。自己竟然被当成男子了吗?

也对。之前在驿站自己幻化的模样似乎也是男子装束。毕竟在凡间,男子行动确实比女子方便些。

付一曲觉得有些好笑。一种可悲的好笑。

也不知她有没有笑出来。

王鸩语气似乎柔了些微,又仿佛与之前并无不同:“说正事吧。”

付一曲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她又舀起一勺药,细细吹了,边吹边道:“我自幼在岭南长大。岭南多蛇,从小就和蛇打了不少交道,随身也就携带着蛇毒解药。”

她将一勺药递到王鸩唇边。看一眼那勺药,又看一眼他的唇,微微扬了扬下颌。

付一曲眉眼唇角皆是含着笑的。含笑显风流是一方面,眼角眉梢恰到好处的弧度和右眼眼尾那一点嫣红泪痣令她的含笑多了些摄人心魄的意味。可这笑到了王鸩眼中,“慑”不是夺魂摄魄,更像是一种威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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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鸩不是轻易能被威慑的人。他许久未动。

付一曲有些委屈地撇撇嘴,低声喃了句:“喝嘛,凉了就不好了~”

……

王鸩还是喝了那勺药。

本来没觉得异样,这点嗔意在付一曲身上毫不违和。可是一想到面前的人是个及冠左右的青年男人,王鸩就觉得哪儿哪儿都别扭。神使鬼差地把药喝了,生怕面前人接着诡异地撒娇撒痴。

真苦。

付一曲倒是没注意到王鸩这点思虑,只觉得美人儿经不得自己软磨硬泡。她又舀一勺药,细细吹了:“至于驭蛇术……嗯,岭南那边蛇师不少,我啊,稍微用点心跟他们学了学,就会了些皮毛。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皮毛。好一个“皮毛”。

王鸩可不信一点“皮毛”能吓退娄兰蛇阵数万毒蛇,连其主娄兰蛇师的命令都不听了。

王鸩且点头,喝了药。柔目中起了些波纹,被他暗暗隐下。

付一曲继续舀起药,吹至温热,递过去:“还真是赶巧。前段时间,我旅居付、我堂兄家中,堂兄寄了封信给叔叔婶婶。叔叔婶婶回信,恰好我正发愁不知去哪儿游历,便帮着叔叔婶婶送了家书,顺便来西北逛逛。”

王鸩且听着,喝了药,波澜不惊。

“这不,一到驿站正巧就见着我堂兄重伤不起,这才受他之命前来送信。哦对了,”付一曲又晾好一勺药:“堂兄在军中担的可是军师一职?如今军情紧急,如若王将军不嫌弃,在下也可留在军中,顶了堂兄的差事,为您分忧。”

王鸩浅笑:“哦?付公子除了驭蛇这门技艺,还懂兵法?”

付一曲吹了吹碗中剩余的药:“我虽不懂兵法,但——”她凑得更近了些,白瓷碗边与王鸩的唇只余一厘:“我懂蛇兵之法。”

碗中剩下的药不烫,刚刚适口,用药匙一口一口地舀倒有些多余。付一曲一手拿着药碗送到王鸩嘴边,另一手隔空护着王鸩的后颈,示意他直接喝下去。

那竹香越发沁人。

许是受了这竹香与边塞气息格格不入却又温存恬淡的侵扰,王鸩乖觉地微微启唇,贴了碗边,就着付一曲的动作,仰首将药饮下去。

耳畔是他饮药时细腻的吞咽声,一声,一声;眼前是他玉颈间圆润喉结的上下滑动,一下,一下……

付一曲突然想起初见时从额间沿着他面上轮廓流下,滴入他脖颈之间的那滴血。

不知现在淌到了哪里。或许越过精巧的锁骨,到了微微隆起形状姣好的胸膛,绕过软嫩的红梅,沿着腹间带着张力的浅渠接着流……

雪白的肌肤上应是分明了一缕嫣红血痕。

王鸩喝完药,脑中也有了头绪,拿定了主意。

眼前这个人,危险,神秘莫测。可自打相识以来,倒也毫无敌意,甚至莫名的有些友善。

王鸩疑心她是敌军细作,毕竟付一曲既能驱蛇又能解蛇毒,与娄兰驭蛇师实在是太像了。

……不过如果她是娄兰人,为何要几次三番出手相救?

可王鸩也实在是想不出付一曲能够出手相救的原因。

“你想做军师?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淡淡开口。

付一曲回神,看他唇间还残存着黑褐药汁,直想着伸手帮他抹去。手指动了动,只是收回了药碗。

王鸩接着道:“既然付公子懂蛇阵,想必也能帮我们对付娄兰。付公子如若愿意,便留下来吧。只是子忠仍是我军中的军师,付公子只能算个代军师,这粮饷官衔怕是……”

浪子浪荡多年,想寻个一官半衔?他猜测。

紧接着付一曲便如他所愿,摆出一副拮据又浪荡的样子:“多谢王将军!能给在下个一官半职当当,挣点小钱,在下可就心满意足喽~”

王鸩了然。

付一曲拍拍王鸩身上的被子,收拾了药碗药匙,起身离开。

被子上的青衫一皱,两个墨绿圆润鸡蛋大小的果子正摆在上面。

这件青衫出现在此处实在过于暧昧。王鸩叫住付一曲:“付公子。你的衣服,请收回吧。还有,这是何物?”

付一曲摆摆手,不紧不慢走出营帐:“那是竹果,岭南的特产,味道不错,刚喝了药可以吃几个。那衣服啊,你盖着吧。塞上风寒,别着凉。”

指尖还留着适才柔唇的触感。付一曲神使鬼差地将食指放在自己下唇上,轻轻抹过,本就天生含笑的唇角笑意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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