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她看着面前的这碗甜豆花,白嫩嫩的表面铺了一层鲜艳粘稠的红色糖浆水,上缀着几粒干净的葡萄干,好似还撒了一些红薯碎,单看模样,和记忆中故乡甜豆花的样子,可是有些参差的。
这味道……不知如何?
她见儿子已经吃的正香,又见小姑娘这般关照,自然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拿起瓷勺轻轻剜了一块送进嘴中细细品尝起来。
而只这一口,她便再也停不下来了。
第6章 边关厨娘(六)
徐英没想到,这一口香甜嫩滑的豆花入口,她竟吃出了和家乡一样的味道!
她不知道这个看起来才十六岁的小姑娘,是用的何种手法将豆花被熬煮的如此鲜嫩爽弹,而红糖浆水的味道也极其纯正,合着豆花一口下去,甜而不腻、顺滑香浓!就连刚开始她看着颇有些突兀的红薯碎,此刻也起到了增强香味的作用,而也正是因为这点红薯碎,才让这碗甜豆花,更像家乡的味道了。
徐英刚开始只是默默品尝着,惊叹之余也止不住思念起了故乡,慢慢的,眼泪疙瘩就控制不住的淌了下来。
“儿啊……”徐英一碗甜豆花下肚,然后拍了拍同样有些泪眼模糊的林万福,声音哽咽,“你一定,一定要功成名就啊!到时候,咱们娘俩回家……”
林万福抿着唇握紧了老母亲的手,然后重重的点了头。
人生或有遗憾和不舍皆是常情,没有谁比谁高尚几份,也自然不会有人去嘲笑低语谁的眼泪疙瘩不值钱,因此在这小小茶馆中席坐一方小天地、品尝一碗家乡饭,能纾解缓和心中不悦,便是最好的解脱了。
或许,也将是林万福赶考路上,最有利的强心剂了。
因早间客潮忽而来袭,后厨属实有些忙不过来,秦知月自然也没有时间去看徐英母子的情况,直到后来早食时间已过,她开始收拾前厅桌椅的时候,才瞧见徐英母子吃饭位置的饭碗下,压了六个铜钱。
她神情微微一怔,而后掂着手中的六个铜钱,露出了一抹无奈的淡淡笑意。
知月茶馆每日都会有些小插曲的存在,秦知月只是将这些都看做人生百态,压根不会往心里去,因此只是稍稍感慨了一下,随即便继续忙活着收拾前厅和后厨了。
因为今日是要去县衙处理和秦家断绝事宜的,秦知月就没有购置午饭和晚饭的食材,也早早的就和其他食客说了明日才能正常开张,因此收拾的倒也利落,巳时刚至,她便锁好门挎着小篮子回暂住的驿馆了。
彼时李翠云正穿好衣裳,坐在驿馆的床榻上等着秦知月,见她推门进来,张了张嘴要说什么,旋即却又咽了回去,只是一双眼睛含着氤氲,可怜的不成样子。
“娘,要说什么?”秦知月将小篮子放在桌子上,从里面拿出油纸包裹着的还热乎的胡麻饼,递给了李翠云,“是……心中发慌?”
李翠云接过饼,微微低头不言语。
她不知道要怎么和女儿说,她怕真的和秦究那边断了关系后,自己和女儿会被外人所诟病;也怕女儿往后的生活不如意;更怕那个疯魔一样的男人狗急跳墙,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可同样,她也怕若是不离开这个家,她和女儿会更不好过。
她李翠云只是一个幼时被拐,中年被卖,如今被婆家控制辱骂的可怜女人,她这么多年都受过来了,再怎样都是无所谓的,可女儿还小,若……
“娘,没事的。”秦知月握住李翠云的手,“等和那一家子割断关系,我们就走,离开这里。”
“离……离开这里?”李翠云愣住。
秦知月同李翠云一起坐到床榻上,用年纪轻轻的外表说出了极其老成的话:“娘,不管怎么说我现在的手艺也只是皮毛而已,我还要去学、去探索、去领略各地美食,去丰富阅历和增长厨艺,我不想一辈子都困在一个小镇里,我想领着您,走的更远。”
“我不是说凌河县这里不好,我只是想会的更多一些。”她顿了顿,“况且,娘不想找到自己原来的家庭吗?”
这句话瞬间点到了李翠云的内心,秦知月只见她的瞳孔微微震了震,随即手心一紧,李翠云含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好,娘陪你。”
未时将至,大约算起来是下午两点钟左右的时候,秦知月和李翠云坐着驴车赶到了距离小镇十多公里的凌河县县衙。
看着面前气派的县衙府,威严的石狮子,还有一众神情凌然的衙卫,秦知月便对今天和秦家断绝关系的结果,有了百分之一百的放心,她也相信,明官如徐和景,也一定不会让她和娘再次回到秦家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龙潭虎穴的。
然而她没想到,徐和景的动作竟然那么利索。
当秦知月和李翠云刚刚踏进县衙大门的时候,便看见秦究趴在长椅子上,两旁是身形壮阔的衙卫正执着木板打向他的股间,而他则哭天喊地的嘴里嚎叫着:“青天大老爷!哎呦呦……饶了我吧!草民知罪了!”
公堂内,徐和景一身官服威严凛凛的坐在“明镜高悬”下,手持定罪令问道:“那你可知自己,何罪之有?”
秦究疼的龇牙咧嘴,他觉得自己屁股都要炸开花了,连忙大喊道:“草民不应,不应打妻骂女!不应贪图银钱!不……哎呦呦青天大老爷轻点打!”
彼时秦知月和李翠云已经跪到了公堂内,正按照师爷的要求提供这些年不公遭遇的证明呢,便听见徐和景在秦究的哀嚎声继续问道:“那本县令将李翠云、秦知月二人的户籍单立成户,自此与你秦家再无半点关系,你服是不服?”
秦究刚才也就是嘴上那么一说,心里头哪能真想放了秦知月这棵摇钱树?还有李翠云,家里没了她苦活累活谁来干?若要让这两个人走了,那他自然是不愿意。
然而当他刚要开口再囫囵蒙混过去的时候,衙卫极其用力的一板子便拍了下来,随即是两板子、三板子……直打的秦究哀嚎连连,当即也不绷着了,大声喊道:“服!服!我这就把户籍册子给您!哎呦呦!……”
“三十大板已打完!”衙卫一听,都没用徐和景开口,当即便停手收板子了,也不管是不是够了数,反正任务完成了就是了。
还在努力证明秦究罪大恶极的秦知月和李翠云:……
李翠云早都做好了和秦究拼个鱼死网破的打算了,最后却发现啥都没干呢,秦究便一瘸一拐的上交了秦家户籍,而青天大老爷更是毫不多问,挥毫给秦知月和李翠云便另立了一册,盖上章子,自此她和女儿便彻底摆脱秦家了。
这件困扰了她许久的事情,如今,竟这般干净利落的画上了句号,李翠云说不震惊都是假的。
只有秦知月心里跟明镜似的,也得亏徐和景是一个公正廉明的父母官,她和娘在秦家到底是何种境遇,他都是看得一清二楚的,所以才会这么顺利,若是换作旁人……那她可不知道这官司到底要打多久了。
酉时三刻,一切尘埃落定,拍板结案。
秦究已经疼昏了过去,衙卫便将他扔上了去往医馆的驴车,而秦知月则是因为已经决定了要离开凌河县,所以并没有和李翠云先回镇子,反而是跟着已经换上了常服的徐和景,去了他的私宅。
“徐老伯,我要和娘离开凌河县了。”秦知月搀扶着李翠云,淡淡道,“今日万分感谢您,但我却又无以为报,所以就倾尽手艺,给您做一顿晚饭吧。”
徐和景的步子微微顿了顿,好一会才听他从鼻子中哼了一声出来,旋即道:“也好,年轻人总归是要出去闯上一闯的,切记勿失本心,若往后缘分还在,老伯我说不定还能吃上你的饭呢!”
秦知月笑:“徐老伯说的是。”
多的话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入了宅院后厨的那一方小天地,秦知月便挽起了袖子开始洗菜切菜,李翠云自然也不能闲着,便美滋滋的给她打着下手。
秦知月看了看后厨内的食材,然后盯上了刚刚送来的一条活蹦乱跳的胖头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