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张皱巴巴的纸,唐潇奕一直没有勇气看,他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趁着监狱还有灯光,他把纸攥在手里,打开又折上,重复好几遍后,他终于看到开头的三个字:唐老师。
唐潇奕对阿方索的字很陌生,现在仔细端详,发现他写的字秀气又工整,不像出自一个男人的手笔。
每一个字都刺入他的心脏,他重复几次都无法看下去。
他现在只在乎阿方索到底是死是活,如果活着他能安心面对一切;如果死了……他无法想象他死了会怎样。
那些过往的曾经,如街角小电影里的旧片子,明明经历了那么多,晃过那么多人,最后只有和他的纠缠历历在目,最后的最后,画面定格在被鲜血染红的白色西服上。
唐潇奕这才明白自己才是在轻狂中虚渡的人,是自己在无休止地逃避,寻求所谓的旨意,阿方索是第一个让他抛弃这些,竭尽全力想要碰触到的人。
他错了,摇摆不定的不是阿方索,而是自己。当真正喜欢他时,就那时,多一分一秒也好,他却走了。
满心的爱意与谁诉说?
整整一夜,比一辈子都长,以为亮光再也不会来了,它却仍然照亮了一切,亮到扎眼。
唐潇奕从没这么透彻地看清一切,可当他领悟时,远比在黑暗中的若隐若现更煎熬,更痛苦。
晨曦的亮光透过窗户照在皱巴巴的纸上,唐起身疲惫地捡起来,终于看完了剩下的。
唐老师
我喜欢叫你唐老师,而你每次都是因为唐先生的事匆匆离去。
我想你,每天都在想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想念,就像我刚从被孤儿院接出去后想回去那种想念。
你知道了肯定会笑我,所以我一直不敢告诉你。
过去那些是我不对,我不该欺骗你,但从你踏进教室打开书本开始讲课的那一刻,我是真的喜欢上了你,那是真的!
我发誓!
我知道你觉得我不错,不然也不会和我做那种事,但那种“不错”对我来说还远远不够,我希望你能真的喜欢上我。
我没有狗,小时候米格尔不让养,我喜欢它们是因为很快会和我一起玩,很快会喜欢上我,每天在同一个地方等我。
当我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是时,我太需要这样的喜欢了。
也许这不是喜欢,是爱。
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连从哪里来都不知道,一出生就是为了交换别人的性命,这样的人配有爱吗?
我害怕我不配,永远得不到这种爱,即使是一条小狗的爱。
可那晚,唐老师抱着我,给我上了一堂课,我知道我的爱是存在的,我也是被宙斯劈开的一半,而另一半我曾经坚信肯定是你。
我试着麻痹自己,告诉自己一切还好。可你不该那样做……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哪天,我们才能抛弃一切,单纯地听你上课。
一切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最后写的几个字,戳穿了纸,他应该写得很难受。
晨光洒进监狱,铁栏杆那一条条如斑马纹的影子被畸形得拉长,仿佛能无限延伸下去。
邵飞打开铁门,催促道:“希望今天唐先生能好好配合。”
唐潇奕失神地看了眼邵飞:“叫我名字。”
邵飞一字一字地说道:“唐、潇、奕!”
审讯室内,邵飞的皮鞋摩擦着地板,他将一叠厚厚的资料摔在唐的面前,“请你过目,你要做的是认罪签字。”
唐潇奕淡漠地说道:“没见到尤西前,我什么都不会说,什么都不会做。”
邵飞笑道:“那真是对不住了,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前,除了我谁都别想见。”
“我知道他还活着。”唐的眼神变得凶狠,他无法忍受邵飞的欺骗。
“到底是死是活,还是半死不活,你老实交待一切后自然会知道。”
唐潇奕选择沉默。
邵飞冷哼一声:“其实现在掌握的罪证,直接把你关进去,关一辈子也是可以的,我们只是走个流程,”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忘记和你说,安东尼把所有的错都推在你身上,他有靠山,不久就会有人把他保释出去,至于你……只能靠自己喽。”
唐潇奕还是不吭声。
“行,我会把你转到B监狱,”他说着凑近唐,“你知道为什么是B监狱吗?因为那里的基佬最多,进去后你就知道感激我了——不过我会让你对今天的沉默付出代价。”
“代价?”
邵飞死死盯着他:“不管是尤西的尸体还是活人,你这辈子别想再见到。”
唐潇奕的语气死气沉沉的,他重复说道:“我要见他,现在。”
邵飞气得用力拍了下桌子,对着门外的警卫喊道:“把他关进去!”
唐潇奕主动站起来,默默跟在警卫的身后。
站在审讯室外的科林眯起眼睛看着气呼呼的
', ' ')('邵飞,貌似今天的审问进行得不太顺利。
他走到邵飞身边,说道:“或许让他见一面,事情会顺利很多。”
邵飞坚定地说道:“不行,我不会再让他们见面!”
科林打量着他:“为什么?”
“唐潇奕把尤西害得还不够惨吗?到此为止。”
“可是,”科林又靠近了些,“阿方索不可能完全撇清关系,你忘了他以前是做什么的吗?”
邵飞拿出根烟叼在嘴里,指着科林鼻子说道:“那也是把他们关在两个不同的监狱!”
科林摊开双手,开玩笑似的说道:“你可……”
“我什么?!”邵飞马上打断道,怒气越积越旺盛。
科林靠在墙上,沉默地看着窗外掉落的枯叶。邵飞以为他在酝酿什么长篇大论,结果只说道:“你不懂。”
邵飞不屑地笑了:“你也不懂。”
科林面无表情地夺走了他嘴里的烟,“这里禁止吸烟。”
邵飞想骂人,但是看见远处蹒跚的身影,忍不住想转身逃走,他的态度马上变得缓和不少,“莫亚由你来审,可以吗?”
“不可以,这是你的工作。”
邵飞想出了一个很蹩脚的理由:“他疯疯癫癫的,我、我口音太重,怕他听不懂……”
“你的口语说得很好,虽然书写时文法上有些错误。”
“我他妈不想审他!”邵飞终于说出了最直接的理由。
“为什么?”科林浅笑,“顺便说一句,你的脏话是说得最标准的。”
“谢谢!”邵飞龇牙咧嘴地说道,只能再次回到那间狭小的审讯室内。
邵飞把房间的灯光调亮了,他把几张照片丢在莫亚面前,问道:“他们是谁,细说你们的关系。”
莫亚只是抬了下眼皮,开始叙述,到最后一人时,他顿了顿,说道:“我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了,只记得是唐的好友。”
照片上的男人,他正弯腰走进车内,显然发现有人跟踪偷拍,于是回头望了眼。这一刻他被拍下了,那双浓眉下的眼睛透着犀利的光。
邵飞提醒道:“他叫陈彬,想起来了吗?”
“很多年前我只见过他几面,不了解。”
接下去的几个问题,莫亚都很配合,一一说出了实情。
审问进行得这么顺利,是邵飞没料到的,可是想到那层关系,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莫亚才……
皮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停止了,邵飞顿时感到太阳穴不受控制的跳动了下,他往墙角的监控看了眼,起身绕到莫亚后面,将他连人带椅子推到监控盲区。
他揪起莫亚的衣领,激动地说道:“死人就该呆在属于死人的地方,你再怎么配合装可怜,我都不会感谢你!你只让我感到恶心!”
莫亚听后,恐怖的脸上恢复了死寂,似是自言自语:“我儿子早在火灾中死了……”
邵飞松开他的衣领,“你明白就好!”
接下去的审问,莫亚都招供了,邵飞看出他已完全放弃,可以说是绝望。等待他的将是最终的判决。
唐潇奕已经被关了一个多月,这里,无时无刻有人骚扰他,他无法想象这是邵飞的“优待”。
他把自己关在牢房里,可是这是两人间,另一个满是纹身的男人总是色眯眯地盯着他。
“美人,你的屁股把囚服绷得真紧,想必牢房外的人已经把你意淫了无数次。”
唐潇奕瞥了他一眼,被关进来后,他只说过几句话,面对这样的挑衅,他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男人跳下床,盯着他丰满的臀部,猛地拍了下,柔软富有弹性的手感瞬间刺激着他的神经。
“再碰我,我会砍断你的手。”唐潇奕转身看着他,冷冷地说道。
男人大笑道:“你装什么装,骚货。对面牢房的男人曾经干过你,你的事都被他传遍整个监狱了。”
唐潇奕皱起眉头,问道:“谁?”
“我可不认识他,他说那次是在罗德的派对上。你被蒙上眼睛趴在罗德脚下,只要想上谁都能干你,估计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被多少人干过……”
唐潇奕沉默地走出牢房,向狱警走去,他牢牢抓住狱警的手臂,说道:“我要见邵飞,我什么都告诉他,但前提是给我一间单人牢房。”
狱警握着枪,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最终点了点头。
邵飞满意地笑着,唐交待了所有新货,记了满满一叠纸。
“带我去见他。”唐潇奕语气中带着些许哀求。
邵飞沉默了几秒,说道:“你的要求不是单人牢房吗?”
“我两个都要。”
“唐先生还是一如既往的贪心,”邵飞整理着资料,“我会转告他,不过他想不想见你,又是另一回事。”
唐潇奕的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惊喜地问道:“他没死,对不对?!尤西没死!”
邵飞叹气:“是,差点死了,现在他很虚弱。
', ' ')('”
唐潇奕突然不知所措,慌张地盯着邵飞:“他说什么了吗?他、他……有人照顾他吗?”
邵飞很清楚知道他想问什么,“阿方索一直处在昏迷状态,昨天刚醒。现在情趣比较稳定,你的出现会对他带来很大刺激……不知道你想过没,就算你不死也会在监狱中渡过余生,再和他见面有意义吗?”说到这,邵飞的声音压低了很多,“没有你,他会过得更好。”
唐潇奕紧握拳头,关节处捏得发白,“确实如此……”
邵飞如释重负:“能得到唐先生的认可真是不容易。”
“叫我名字。”唐潇奕淡淡地说道。
邵飞哼了声:“单人间,我已经准备好;我也会转告尤西你想见他。以后,好好做你的牢,别来烦我。”
唐潇奕默默点了下头。这是入狱来,心情能得到缓解的第一天。
单人间,一块架起的木板是床,床后是一个蹲便,除了这两个什么都没有了。
唐潇奕整天都在发呆,持续一周后,他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
情绪变得不受控制,且竭嘶底里。
半夜,他疯了一样踢着牢房,大喊道:“放我出去!操!放我出去!”
监狱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怪声。
“操死你!闭嘴贱货!”
“哈哈哈,他逼痒了,快操他!”
无数污言秽语萦绕在唐耳边,这群饥渴的囚犯向他吹口哨,有的甚至直接脱了裤子,甩着老二向他哀嚎。
疯了!他们都疯了!
唐潇奕怒吼道:“一群臭婊子!我要杀了你们!”
“唐潇奕,出来。”狱警用警棍指着他。
“如果不是放我出去,我拒绝踏出牢房半步。”
狱警脸色铁青,拽住他衣领一拳重重落在他腹部,唐潇奕疼得摔倒在地。他感到被强壮的狱警拖着,直到关进了禁闭室。
“唐潇奕,你公然挑衅,扰乱秩序,一周禁闭室处罚。”
“不要!!”唐潇奕无力地踢着厚重的铁门。
禁闭室内,没有阳光,没有声音,一个绝对黑暗、寂静的地方。如此压抑的环境,时时刻刻让唐想起被罗德囚禁的日子。
要么被玩弄要么被关在类似这样的黑屋里。
唐潇奕揪着头发,觉得下一秒快崩溃了,无论怎样嘶喊都无法战胜心中的恶魔,它把他撕碎,逼迫他承认它是他的主人。
“尤西……”唐哭着喊着出了他的名字,男人的名字让他逐渐冷静。
——唐老师。
唐脑中回想着他的声音,蜷缩在黑暗的角落,喃喃自语:“方佑西同学,我沉默太久,道歉已晚了,回头却又不像我……你一直口口声声说要你唐老师,我怎样才算你的唐老师,像现在这样吗?可现在这样的我什么都不是……”
唐潇奕叹息着抬起头,“我和你一样,什么都不是……我们都迷路了,为什么我们一直被困在原地,无法逃离?你选择遗忘我,我选择为你救赎,
可在这之前,我想见你一面,就一次……就当彼此安息前的告别。”
唐潇奕的肩膀剧烈起伏着,压抑下去的情绪再次泛上来时,激烈得无与伦比,久久不能平静。
在黑暗中,时间变得虚无缥缈,不知是过去一天还是两天……
唐潇奕背靠墙坐着,在黑暗中,这是他的第三堂课,他轻声说道:“某个学者认为死亡存在着不同的层次。第一层是抽象性或概念性的非物质层次,换句话说,是哲学家对死亡的思考。正如苏格拉底所说,如果哲学是学习如何死得更好,死亡不一定是对生命的否定……”
说到这,唐潇奕不屑地“切”了声,“什么对死亡的思考……我们有太多自以为是的聪明,它害了我……”
“喂,时间到了。”狱警打开了铁门。
门外的亮光刺得唐潇奕睁不开眼,他一手挡住眼睛往牢房走去,被关禁闭的日子,他靠着一个人疯疯癫癫的说课渡过了,在这里,他没有听众,只有黑暗相伴。
狱警粗鲁地把他推进牢房:“今天下午,会有人来探望你。”
唐潇奕僵硬地站在原地,在黑暗中渡过一周后,每一次情绪失控后的平静,变得更长更安逸,他不再那么强烈地渴望见到那个人。
就像邵飞说的,这样对彼此都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