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乡野的小楼外墙上, 那满腔的枯藤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子, 从窗前缓缓飘过。那是一片早已干枯, 蜷曲的黄叶,让人怀疑它曾经有过那般的青苍颜色。
“纵然我们都落叶纷纷,有何何妨?”头发稀疏的老人低声说道, 随即咳嗽了两声:“好了, 你该走了——天暗下来不过是一刻钟的事。”
“我们身上秋色斑斓,好给你那狂飙曲添上深沉的回响。”站在他身边的青年接上了后两句,笑道:“怎么,您的沙发上没有我睡觉的位置吗?我还想看到您的画完成呢。”
“只有真正的年轻人会写这样的诗, 那些无忧无虑, 从来不知道什么叫人生之冬的年轻人。就像你一样, 既不害怕寒冷,也不害怕风雪,什么事都和玩闹一般, 什么都不在乎。”画家弯曲着背转过身, 拉上了厚重的绒布窗帘。“好啦, 点灯吧。让我们来完成它。”
“您实在评论雪莱吗?”魅影依言点亮了蜡烛,带着一丝暖意的黄色微光让灰色的墙壁也温暖起来。“我以为, 您最欣赏雪莱。”
“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喜欢什么。对我们这些老东西来说,春天已经遥远得好像从未发生过。当然会喜欢他独特的见解:冬天已经来了, 春天还会远吗?但是那已经不是属于我们的春天啦, 孩子, 看看这幅画,我全部的春天都在里面了。”但丁加百利罗塞蒂用手轻轻地拍了拍画板,和他所有的画作一般,在画布上有一位侧头沉思的女郎,神色间还带着少女的迷惘,额头上已经有了女人的忧愁。整个画面明度很高,女郎金棕色的头发和绿色的斗篷交相辉映,停在她身边的麻雀翅膀上都镀上了阳光的金色。
“她是谁?”魅影轻声问道。
“珀耳塞福涅”(1)但丁低声说道,好像怕惊飞了那只鸟儿。
这幅画已经接近完成了,只有几笔需要添上。魅影问道:“今晚和平时一样吗?”
“当然。”但丁已经拿起了画笔,全神贯注地望着女郎的侧脸。
魅影点了点头,绕过放着蜡烛的木桌,坐到了房间另一头的钢琴前。这个房间已经和他第一次进来时完全不同了,满屋的狼藉早已收拾干净,地板上上了一层清漆。桌椅和书架井井有条,经过清理和调音的钢琴也被从大厅搬了进来。
魅影指尖一顿,右手便按了下去。一首暗哑雄浑的曲子从手下奔流而出。这首曲子和画上的美女似乎完全没有关系,但丁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笔刷的尖端像是情人的抚触一样略过女子的脸颊,为她的唇角添上细细的绒毛;又像是兄长一般顺了顺她的发尾,让那些卷翘的发丝略微平伏。音乐在前行,画笔也在前行。女郎的眼睛向外顾盼,仿佛正看着作画的人,似乎又在侧耳倾听。
“完成了。”但丁放下画笔,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怀念。“我的珀耳塞福涅。”
“他们说您画的是同一个人。”魅影的弹奏也停在了最后一个音符上。他转过身说道:“他们说她是您的妻子——也有人说她是您的妹妹。”
“是啊。但是你相信吗?我早就不记得她们的样子了。”但丁站了起来,“所以她谁都不是,只是我曾经拥有过,又全然失去的一切。”
从几年前开始,他的新画就倍受非议。不少圈子里的评论家认为他的画已经失去了刚入行时的灵性,变得呆板,形式化,缺少改变。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不得不大量饮酒,抽烟,甚至尝试来自印度殖民地的□□和吗啡,来抚慰自己干涸的神经。她几乎不在他的梦里出现了,失去的创痛依旧深刻,可是他却渐渐忘却了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如果不是这个奇怪的年轻人,也许他会在某一个日子死在画室里,直到被房东或者小罗塞提发现。他的琴声比烈酒更醇和,比□□更迷醉,比吗啡更深地触到了他的记忆,他的内心。
唯有感官能够治愈灵魂,恰似唯有灵魂能够治愈感官。
等到但丁发现他终于摆脱了作画时手抖的问题,不再想方设法地在床底下偷藏伏特加和烟筒的时候,暌违了多年的灵感却又在脑海中浮现了。他不需要想象她的样子,她会告诉他她的样子。她把着他的手,在他耳边低语。他那些最好的岁月,都在她长裙的褶皱之间。
“这是一幅杰作。”魅影说道。
“她是的。”但丁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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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了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