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吵醒你了!”窝在这个怀抱里,徽音轻轻叹息一声,苦笑更甚。她出来不过一会儿,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而且居然直到被按住了肩才发现有人靠近,真是迟钝得够可以了。
“你多少天未曾好好安眠了?”胤禛将外袍扯下来给怀中人裹好,语气里有些急躁。
“我一个月没睡觉了。”徽音缩了缩,唇角不由得勾起个弧度,“今天是第一次入睡,结果……”
一个月?
胤禛震惊了,即使他上一世最忙于公事的时候,也顶多几日未好好睡觉,他还是不够关心徽音吗?竟然这么久才发现?
“为何?”
感觉到抱住她的人瞬间僵硬,徽音听到了头顶的询问,半晌回答:“为心魔所困,一旦入眠就只有恐惧和惊吓,所以,我干脆就不睡了!”
胤禛紧了紧胳膊,抱着怀中人起身,一步步往卧房走:“是……以前的事?”
“嗯,”徽音应了,“第一次杀人的时候,第一次被背叛的时候,第一次被暗杀的时候,第一次被丢到林子里的时候,第一次遇到猛兽的时候……”
胤禛脚步一顿,随后又继续向前走,这些都是他不知道的,也是他无法想象的。
“太多了,我不敢闭眼!”徽音不自主地颤抖一下,低低地、沉闷地,近乎呜噎地道,“胤禛,我害怕!”
这是徽音第一次在他人面前示弱,胤禛心神巨震,若是寻常时候看到这样的徽音,他定会欣喜若狂,可是此刻,他只觉得满心的无力,满心的疼惜,满心的自责。
“徽音,我在。”
微含磁性的男子嗓音,坚定地在夜色里响起,清晰地仿佛能打破这寂静。
胤禛从没有一刻如现在这般无措,徽音的过去他无从参与,那些血腥残酷的事发生时,他根本无法护住她,甚至现在徽音为梦魇所困,他也无能为力。皇帝又如何?即使他做过皇帝,这一刻亦无计可施。
卧房的门被关上,胤禛抱着徽音走向床榻,两人未曾掌灯,在黑暗中相互依偎在一起,彼此呼吸可闻。
“你知道的,我的音律很好,但实际上学习音律就是为了压制心魔,司马家的人,都有心魔,或轻或重,教我音律的三伯在乐理上天赋极高,但是他却因心魔终究无法有所成就。”徽音靠在胤禛胸口,一点点叙述道。
“心魔……徽音,该怎么做?”他不理会那些,只想知道如何驱散心魔,一个月了,再不睡觉即使是身怀异能,肯定也受不了的。
“没用的,”徽音摇头,“魔自心生,我是被过去困住了,而心魔若是不能克服,早晚有一天还是会再度出现,一时的压制,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胤禛握紧了拳,他听明白了,这事只能靠徽音自己,就算他手眼通天,也是帮不上忙的。
“很多我以为忘记了的事,最近一段时间可是接连又想起来了啊!”
“徽音,我想知道。”胤禛揽紧了怀中人,想着是不是把那些说出来,会有些作用?
“你想听?”徽音蹭了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但愿你不要做噩梦。”
“不会。”胤禛拉了拉薄被子,打算好好听听那些他从不愿意问的事。
八岁时第一次信了一个人,结果在未曾设防的情况下被刺杀了;九岁时外出,第一次被狙击枪瞄准,差一点就被打中心脏;十岁时跟随二伯学习,幸亏警觉,才能躲过陷害暗杀连环危机;十一岁莫名发现毒蛇,险险逃过致命一击;十二岁被丢到丛林,第一次被老虎扑杀,竭尽全力才在虎口中逃生……凡此种种,简直数不胜数。
“其实,后来习惯了就没什么了,我是被困在了每一个第一次里,这回……是真的很糟糕。”徽音最后说了这么一句,唇间溢出了喟叹。
胤禛浑身发冷,没有人可以相信,没有人可以依靠,反而每一个遇到的人都要保持十万分的警惕,明明跟随亲伯父学习,却反而要在学习之余分出五成的心神戒备四周,这样的日子,徽音是怎么过了十几年的?
胤禛不敢想象,年幼的徽音,遭遇到每一个第一次时,是如何从其中走出来的?
“算了,你睡吧,明天你不是还要忙吗?”真的把她深藏的这些讲出来了,徽音才发觉并不是多么困难,看来克服心魔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徽音,我还在。”胤禛一手穿过身旁人的颈下,一手越过她的腰,将她牢牢扣在怀里,“破而后立,撕碎那些记忆,彻底地跨过心中的障碍,心魔自然就消失了。”
被紧紧抱住的女子灵台一阵清明,忽地似明白了什么。这一个月,她总是怕重温那些,恐惧着入梦被困,下意识地就逃开了,所以不敢睡觉、不敢闭眼、不敢入定,殊不知若是不能正视那些记忆和遭遇,她就只能被挡在那道坎这边,永远无法逾越,甚至还会因此而自苦自困。
魔由心生,同样也能消失于心中。
“胤禛,谢谢你!”徽音回抱这人,多少天来第一次展露出真实的笑颜。
稍稍离开一些,胤禛忧心地望向怀中人,他也清楚这不过是安慰,所谓心魔,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能克服?眼看着心仪的女子如斯痛苦,他却只能旁观,这种挫败感,让向来自信的他深为愤懑,他到底该如何做?
“睡吧!”徽音拍拍旁边人宽阔的背,合上了眼,她决定了,她要睡觉,即使梦魇不断,她也要睡觉!
“好。”胤禛心头一紧,松了胳膊任由怀中人躺好,只是将右手伸过去,寻到了她的左手,与之十指相扣,纠缠到了一起。
从那天后,胤禛连着在西北院宿了五六天,直到第七天才重新回了书房,引得府中后院醋味冲天,可惜无论是胤禛还是徽音,都未曾理会此事。
这个夏天,真的很不同!
第41章八年欺骗
已是七月了,徽音坐在书案后,面前放着一本书、一块玉佩。康熙出巡塞外,估计到下个月就该启程回来了,不过这个和她没什么关系。
徽音伸手抚过桌上的线装书封面,将那块玉佩拿起来于掌中翻转,她低垂眼帘,望着那本书轻轻笑了。《司马徽音传》是出自她手中的自传,每一位司马家的继承人,从确定身份后都要着手写一本自传,可惜,这一本并未写完。
这本自传,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写了,从字迹就能看出这一点,初始的稚嫩难看,后来才慢慢变得有形有韵。以前,她总认为时间久了会忘记小时候的事,担心写不全经历过的种种,现在回想起来才醒悟,其实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在下意识地逃避残酷的遭遇,所谓心魔,大约是那时就深种于心底的吧!
徽音素手抬起,将手中的玉佩迎着光置于空中,漂亮的眸子看了半晌后放下它,随意开始翻动桌上的自传。自三十七年她到大清后,这枚龙凤佩就变得和普通玉佩没什么两样了,里面的阵法许是在穿越时空的时候耗尽了能量,这都快十年了,也没有半点反应。她甚至连阵法的存在痕迹都察觉不到了,不晓得还有没有恢复的一天。
瞧着书中的nei容,徽音可以很平淡地读下去,她已经完全摆脱了心魔的影响。
上个月那几天,胤禛连着与她共眠,每夜都会因梦魇之故被她惊醒两三次,直到两天后这种情况才稍微好转,却在第五天时,她平稳地睡了一夜,即使梦到的东西变化不大,可是始终未曾惊惶而起。
徽音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些感动的。
第六天时,她的睛神已经完全恢复了,胤禛却疲惫不堪,足足缓了有两天,才恢复至从前的模样。
合上这本自传,徽音后靠到椅背上,闭眼探出神识,一瞬就覆盖了整个雍郡王府,甚至还能探到隔壁的八贝勒家,经此一役,她的神识强大了很多,筑基后期大圆满的境界也稳固了不少,心魔,已然被克服了。
破而后立,的确,正如胤禛所言,只有撕裂了那些记忆,才能直面过去,彻底跨越心中的樊篱,求得更高的心境。
求道之路,容不得丝毫迷茫怯懦,立身持正,坚定己心,经历世间万千,不能单纯地过了就算,而是要身在其中、心也在其中,完完全全地经过或苦或悲的一切,体味人世百般滋味,彻底地从中超脱,才能窥得天道之门。
徽音清浅一笑,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空明,身心平和到了极点。
本以为再克服不了心魔的话,就要去小汤山的别院不停地奏乐压制,却没料到能彻底将之克服,真是意外之喜了。
未曾收拾书桌上的东西,心情很好的徽音起身转到后院,打算和黑帝增进一下感情,前段日子她自顾不暇,便没多理会它。想来没了两个孩子,黑帝也是寂寞的,再加上被困于四方之地,难免郁闷不已。
“额娘额娘!”颜颜还未进院子,就已经喊了起来。她已经七岁了,平日养得睛细,身量拔高了很多,比起同龄的女孩子,更像是有九岁大。
冲到卧房转了一圈没见到人,小丫头奔出来直往后面跑。自她六岁起,徽音和莫璃就在胤禛安排的教育之外,开始和她说起一些应该让她知晓的事,比如说她的额娘的来历,比如说她身上的异能,比如说她修炼的《仙音引》。
转过屋子时,颜颜却顿足不前了,她看着和黑帝玩闹的额娘,脸色倏然变得难看,须臾,小丫头转身离去,袖子里的手收紧了许多,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这边的徽音望向女儿刚刚站着的地方,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最终摇摇头叹息了一声。
颜颜是去年才开始正式修炼《仙音引》的,之前几年因她年龄太小,没有任何心境可言,为了不让修为比心境高出许多,以至于走火入魔,所以一直只教她怎样将灵力运转大小周天,并未传她功法。
水灵根的资质是极好的,颜颜的修炼速度很快,借由徽音刻录在她房中的聚灵阵,即使从未进入过须弥境,也吸收了很多天地灵气,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已经是练气期第三层的境界了,可见她本身亦是勤奋有加的。
只是……
徽音不知该怎样面对如今的颜颜,知晓她的来历后,这小丫头似乎有些接受不了,变得沉默了很多,时不时还会出现方才的情况,她这个做母亲的,委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出了西北院的颜颜走到府里的一个亭子中坐下,伸出右手将攥着的一块玉佩放在石桌上,锁眉盯着它发起怔来。据说,额娘是被一块nei含阵法的玉佩带到现在的大清的,如果她猜得不错,应该就是这块龙凤佩了。
初闻额娘来历的时候,颜颜是不信而又惊惧的,哪怕是已过了好几个月了,她也很害怕,害怕额娘某一天会突然回去未来,撇下她、撇下阿玛,如果毁了这块玉佩的话……
石桌边的小女孩抬起右手,黑亮的眼睛狠光一闪,就要运气碎了那玉佩,然而,最后她也还是放下了手。
“三格格可是难得在府里呢!”忽闻一道女声,娇柔中透着股子暗讽,却是今年入府的乌雅氏。
颜颜眸底划过不耐和厌烦,起身拿了石桌上的玉佩就要离开。这位乌雅格格是德妃的族亲,这几年她常在宫里,慢慢的也晓得了自家阿玛和德妃的关系不好,对那个所谓的玛嬷实在没有半点好感,更何况她的嫡亲玛嬷可没少对她出手。
“三格格拿的是什么宝贝?可否借婢妾一观?”乌雅氏眼尖,直接开口要看,一张俏脸上浮着笑容,眸子里却是怎么都掩不住的嫉妒和厌恶。
颜颜并未开口,这一刻她虽不喜这位阿玛的女人,心里却转出一个音暗的念头。于是她伸出手,把龙凤佩递了出去,表示同意借出一观。
乌雅氏拿过那块玉佩,发现竟然是一块难见的美玉,还雕刻了祥云龙凤的图案,这可是非皇家不能用的东西啊!
“三格格,婢妾没听说皇上赐过这么一样物什啊,敢问三格格何来此物?”乌雅氏意有所指地开口,神色变得有些严肃,眼中却已经定下了“逾制”的罪名。
“乌雅格格,皇玛法赏给我的东西不知凡几,你如何清楚我那儿的赏赐都是些什么?”颜颜扯了扯嘴角,极像胤禛的眸子盯着面前的人,表情有些傲慢,看似十分不屑乌雅氏一样。
不过一个格格,再受宠不还是个女儿身?过几年照样是嫁出去伺候男人的命!
被那看不起的眼神刺激了,乌雅氏怒火中烧,她是德妃娘娘的族亲,虽是包衣出身,可到底是皇妃亲戚,何时被如此相待过?入雍郡王府前,德妃娘娘更是给过承诺,若是生下儿子,定要扶她做侧福晋的,到时候西北院一个病秧子算得了什么?
颜颜对他人的情绪变化有天生的敏锐,她不着痕迹地将视线移向那块玉佩,略带些急切地道:“乌雅格格,看了这么久,该看够了吧?”
乌雅氏憋着口气,此时察觉到三格格很紧张这玉,不由得生出了坏心,她笑颜如花地递回手中的玉佩道:“既然是御赐之物,三格格可要收好啊,不然……皇上可是要降罪的!”
颜颜伸手去接,就在两人交递的时候,玉佩擦过她的手落了地,耳畔传来乌雅氏的惊呼:“这……三格格,婢妾递给您了啊,这可怎么是好?”
这般假惺惺的腔调作态,站在那里的小女孩无暇理会,只是低头看着龙凤佩坠地、摔碎,心里忽然大松了口气。
乌雅氏暗地里高兴不已,打碎御赐之物啊,这罪名即使是深受隆宠的三格格,恐怕也好过不了,说不定还能拉了西北院的那个下水,到时候看爷还不厌弃这母女俩?
颜颜本要弯腰捡起碎成数块的玉佩,却猝然抬头望向侧前方,顿时一阵心虚,似不安似愧疚地唤了一声:“额娘……”
徽音也是刚来,她扫过地上碎了的龙凤佩,宁默的眸子流露出几分深沉和恼怒,神色难看地走了过去,不顾在场的人,蹲下.身亲手一点点捡起碎玉,尽力克制着不让人看出她身上的颤意。
龙凤佩碎了?!!
“妹妹给姐姐请安,姐姐吉祥!”乌雅氏草草行了个礼,万分不甘心向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低头,就算是个侧福晋又如何,说不定出身还不如她呢!
徽音抽出随身的帕子,把玉佩的碎片包好,起身就要离去。
“姐姐,虽说是在府里,但是总穿汉裙到底不妥,姐姐还是……”乌雅氏幸灾乐祸地瞅着因为玉佩碎了而脸色不好的母女俩,好声好气地规劝道,暗指某人身为皇家女眷,却如此大大咧咧穿着汉裙晃悠,简直不成体统。
其实乌雅氏更想好好的奚落一番,却终究顾虑着身份的不同,侧福晋到底不是她一个上不了玉碟的格格能比的。
徽音猛地顿足转身,傲气凌人地冷哼,斜睨一眼敢挑衅她的人:“乌雅格格,记清楚你自个儿的身份,我的事轮得到你一介格格来指手划脚吗?下次再想算计别人,也冷冷脑子,免得反被人算计了还暗自高兴,真是不知所谓!”
颜颜闻此,面色立时白了,她知道这说的是谁。的确,玉佩碎了,是她故意激怒乌雅氏,借其之手做的,落地的刹那,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接住,却始终没有动手,或者说她压根没有要接的那个想法。
额娘知道了,额娘知道她是故意的了!
颜颜抬眼四顾,后悔不迭地想要道歉认错,可哪里还有自家额娘的影子?她顿时慌了,赶忙往西北院跑,生怕慢上一点儿就会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事。
乌雅氏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她这时才明白,所谓的摔碎玉佩根本就是三格格故意的,亏得她还以为能借损坏御赐之物让人家母女俩都吃挂落呢,却原来反被三格格给利用了,她竟然被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给算计了?而且,她怎么从来不知道,西北院的病秧子这么有气势,吓得她腿软心颤,难道对这府里的事,她还是不够了解吗?
徽音捏着包了龙凤佩碎片的帕子,走到卧房门口直接踹门而入,几步走到书案边,伸臂一扫将上面的文房四宝、宣纸、镇纸全部掼到了地上,她踩着那些东西绕过书案,坐
清风颂音辞第45部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