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殿下就没让你赶过车?”
“没有,我是剑客。”谢必安强调,“不是车夫。”
范闲不禁反省自己是不是给滕梓荆的报酬发少了,这想法要是让范思辙知道了又得跟他叨叨半天,所以他没说。
马车一路驶向陌生街道,范思辙看着不对,这不是去澹泊书局的道啊。
“哎哥,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庆余堂。”
“庆余堂?去庆余堂干嘛啊,七叶掌柜的还在咱们书局呢。”澹泊书局筹备开张的时候,兄弟俩都不方便出面,也怕抹黑了父亲的门面,便合计着请了庆余堂的老掌握做书局的职业经理人,既专业又省心,毕竟庆余堂的招牌响当当。
范闲敲打他:“一会儿再过去,先去庆余堂给你拜个师,你不能一辈子仰仗着人给你打下手啊,经商不是你打打算盘推推牌九这么简单的,抓紧着点儿,等人离了京,你想学都没人教你。”
谢必安听他说道离京,插了句嘴:“陛下暗旨,庆余堂的掌柜,不允许离京,你不知道?”
“我知道。”
“你知道?”谢必安那眼神就是那你说什么痴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范闲呵呵一笑:“你是不是忘了,庆余堂其实姓叶。”
马车直奔二十八里坡。这二十八里坡却不是个大山坡,只是京南一个有名的地名儿。话说数百年前,京都远没有如今这般阔大之时,二十八里坡是入京前最后一段山坡,离西南方向官道上最后一个驿站足足有二十八里,每当车马到此之时,行了最后二十八里路,马乏人累,格外疲倦,将这最后一段小山坡看得比海滨之畔的大东山还要高大。二十八里坡的名称便是得自于此。如今的二十八里坡早就被收到了城墙之中,变成了一条街巷,只是名字还保留着,庆余堂便设在此处。马车远远地停下,范闲三人走了下来,顺着街道往那边走去。沿路看见一排整整齐齐的小门面,全是那种从岭南运来的廉价木材,上面刷着清漆,木斑清晰,若一眼瞥过去,感觉就像是无数个单眼怪正虎视耽耽看着自己。
庆余堂一共有十七位掌柜,如今大多年纪大了,也病故了几位,这沿街边上便有十七间这样的门脸,是老掌柜授徒之处。
谢必安虽跟随二殿下见多识广,却也是第一次来这庆余堂,这些掌柜们住的地方有些奇怪,大门上没写庆余堂三个字,范闲领着他们进门,两边站着的朝廷负责监管庆余堂的黑衣人却没拦着,他再一看,心下了然——监察庆余堂的,就是监察院的人,又怎么会拦自家的主子。
范闲带范思辙来确实是为了让弟弟多学点别浪费了天赋,但带谢必安来,可不是为了让他多见见世面,这主要,还是给二殿下看的,谢必安除了是李承泽的一柄刀刃,也是一双眼睛。
因此,说要紧事的时候,他打发了范思辙去堂内其他院子逛逛,但没避着这双眼睛。
今日接待他们的是庆余堂的首席大掌柜,人称叶大,当年负责经营叶家最紧要的生意,只是在这京中困久了,身子骨佝偻了许多,在庆帝变相软禁的重压之下,整个人都谨小慎微了起来。
但他说的事,是紧要的事,是大胆的事,也是石破天惊的事。
“叶大掌柜,不瞒你说,我刚退了婚,估摸着我娘留下那内库我是摸不着边儿了,所以我合计着,我得背着陛下自己再修个内库出来,这就得仰仗你们这些开山掌柜的本事了。”
庆余堂内平地一声惊雷,不知炸得几人五雷轰顶。
事已谈完,范闲终于找回点幕后老板的自觉,决定去澹泊书局看看,还没到呢,门口那条街便可以看到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范思辙骄傲,这是他的第一份事业,就干得风生水起。
范闲本想夸夸他,眼光一闪,突然从马车上跳了下去,眼疾手快地拽住一个藏在买书队伍里的黑影。范思辙还当有刺客,心想范家的护卫是怎么干事的,站稳了才发现那刺客有点眼熟。
这不滕梓荆吗?
在此看到他,范闲和谢必安的脸色都不太好。
“我好像有跟你说过要寸步不离?”
谢必安侧目,他觉得这话有点耳熟。但他无暇计较,手按上剑,质问:“我家殿下呢?”
“你家殿下吃饱喝足睡个午觉,听闻《红楼》今日出什么精装本,差我来买。”滕梓荆没好气的回他,随后跟范闲说,“怎么我来买还要排队啊?能让他们都先等等吗,二皇子说睡醒了看不到书就要把我退回来。”
“岂不正好?”谢必安哼。
范闲一阵无语,让范思辙赶紧送一本来马车上,滕梓荆却说不够,竖了三根手指头。
“他要那么多做什么?”
“二皇子说了,一本翻阅,一本收藏,一本孝敬母妃。”
“…”
范思辙机灵,风一阵儿的跑过去又跑回来,拿着三本板砖似的红绒皮书本,一手是书,一手平摊,脸上挂着昭然若揭的要钱本色。
所幸二皇子一向出手大方,给滕梓荆的银钱足有百两,这才免了澹泊书局外的一宗手足相残血案。
范闲想踢烂财迷弟弟的屁股,范思辙却觉着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范闲凭啥拿他的东西去做顺水人情啊,完全忘了这书本来也是范闲的劳动成果。
还是二皇子格局大识大体,范思辙隔空给二殿下点了个赞。
李承泽打了个喷嚏,从午睡中悠悠转醒。
眼睛一睁,床头便放着厚实的新书,红色绒皮包着,确实是精装本,他顺着那书的方向,是件幽兰色的袍子下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