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好衣服,范闲还为他专门准备了鞋袜。李承泽只是看了那双白色袜子一眼,赤脚踩着后鞋梆子大摇大摆走出了店铺大门。
施白喊了他一声,被范闲拦下来。
“范兄,他这态度……”
范闲边掏银两边说道:“他就是这么个脾气,习惯了就好。”
见他为了三件衣服一口气往外掏了近千两银子,施白实在看不下去:“为了一个野鬼,值得吗?”
“值得啊,这还远远不够,他完全看不懂,他不通人情,做这些哪里够。”范闲把找来的碎银放到钱袋里,煞费其事地苦恼道,“比如,我刚才明明是为了生前的的种种道歉,但他这个呆瓜肯定是以为,我在为方才伤了他的事实道歉了,你看他那表情就知道。”
施白忍不住发出灵魂三质问:我为什么会知道?我为什么要知道?我怎么才能知道?
剩下的衣服就算连夜赶制,也不可能那么快完成。当晚范闲一行人落住在附近客栈,范闲牵着那根捆仙锁,盯着李承泽看了一晚上的书。
李承泽当他不存在,拿了个本当今流行的情爱话本随便翻着。他在床榻上翘着个二郎腿,脚丫子打着圈,惬意地躺在大床上。《红楼》早就完结了,李承泽不喜欢那个结局,倒是开头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但是今天范闲就在旁边,他一点儿不想看《红楼》。
倒是范闲瞧了他一会儿,只吃了点夜宵就枕着自己的手臂在凳子上睡着了。
醒来时范闲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床上,凳子上的位置成了李承泽的。那厉鬼用手撑住下巴闭着眼,刘海遮住了他的半张小脸,眉头紧锁着,似乎是在梦里都睡得不安稳。鬼睡着了,真的仿佛死了一般安静,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温度。李承泽手边的茶已经凉了,一本《红楼》摊在一旁。
范闲在那本书的封面停留了片刻目光,不过起身是下了个床,这点声音就吵醒了他。
李承泽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懵,一醒来入眼的就是范闲的一张过近的帅脸,不禁吓了一跳。
“范闲!”他嗔怒道。
范闲灿然一笑:“醒啦?醒了就和我下楼吃早饭。”
李承泽欲盖弥彰地把红楼合上,藏在身后:“不去。”
“我听说这家店的小笼包不错,你当真不去?”
“不去,我说了我讨厌人。”
范闲了然点头:“行嘞,那我等会给你拿一笼上来。”
“……”李承泽觉得自己快承受不住这人莫名其妙的好意了。
范闲一下楼,施白与程君果然已经等在四角桌边,二人见范闲招呼店小二要了份热乎乎的小笼包,还殷勤地亲自为那个厉鬼送上楼去,忍不住跟范闲咬筷子头:“范兄,你怎么和他老妈子一样,连吃的都要送到嘴边呐?”
范闲把榨菜夹到粥碗里,吃了两口,面上一脸坦然:“只要是这位要求的,不过分,我都是会应允的。”
施白和程君见他一脸心之向往的样子,频频摇头,隔壁桌子的讨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欸,你们听说了吗?仙衣阁的掌柜自杀了。”
“可不是嘛。大清早的,说是直接活剖了自己的肚子,都能看到内脏了,惨不忍睹呐。”
范闲停下了手中的筷子,走到那桌人面前:“兄台,大清早的,说这些话,难道不会犯恶心吗?”
那人见范闲衣着不凡,气质拔萃,又面相陌生,定是从外头进来的达官贵人,也不敢仗势欺人,老老实实答道:“我也是听说的。这街头小巷都传遍了,昨天他们接了个大单子,掌柜的让绣娘们抓紧时间赶衣服,谁想到有个绣娘说是孩子生病了得回家,于是就吵了起来。吵着吵着,那掌柜的就拿剪刀自己捅了自己……”
这倒是奇了,还没见过吵架吵不过自己捅自己的。
范闲隐约摸透了事情的经过。他们昨天的确下了个大单,当时约定三天后交货,既然是加急的生意,范闲自然多付了点银两。那掌柜昨天对开门的小二态度极差,怕是对下人苛刻惯了,日常打骂已是家常便饭。只是范闲没有料到,这人说死,怎的就突然死了。掌柜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罪不至死。
虽说京都城内鬼气滔天,但鬼大多不过是吸食人的精血,并不会置人于死地,过分者取人心脏或肝脏用于调补,当然也有丧心病狂者以折磨人为喜好,越是看人痛不欲生,越是畅快淋漓,但这种诡异的死法,范闲还是头一回遇到。
他瞬间想到了自己刚进京都城时遇到的老头。
范闲命施白和程君去仙衣阁查看情况,自己则独自往楼上走去。
进门时,李承泽还在对付手上的小笼包。京都离江南甚远,少有蟹粉小笼包,这客栈开的大,厨师也都来自四面八方,李承泽手上的小笼包虽然没有江南的正宗,但也味道鲜美。他未曾去过江南,不知真正的蟹粉尝起来是何滋味,就手头的这份,也吃的极香。他照样蹲在凳子上,拿小勺接着小笼包里流出来的汤汁,时不时吸溜一口,又蘸醋咀嚼,全然没有个皇子的作风。
范闲大大方方落座在他身边,欣赏了一会他的吃相,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才说道:“昨天那个成衣店的掌柜死了。”
李承泽给自己倒了杯茶,想了想又给范闲也倒了一杯:“哦,那你的钱不是白给了吗?”
范闲不理会那杯茶,他观察着李承泽的表情,果然与以前一样,端的是一派潇洒自然,神态自若,话里真真假假都有,让人辨不清。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
李承泽一挑眉:“不然呢?”
范闲叹了口气:“昨日,我们进店之前,你问了我一句,‘你可是真的要我进去?’,你当时是何意?”
李承泽放下茶杯,这茶叶是陈茶,太涩了,他不喜欢。“就是字面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