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心的课代表让老师欣慰,顺着台阶下了,“老师着急了,但你们这批孩子,也要注重运动啊。你看你脸色白的,平时不锻炼吧?学期都快结束了,校园跑跑多少了?”
柳生的眼神突然更虚了。
“你要找到节奏感,素质教育素质教育,大学读死书怎么行?你看看有多少图书馆猝死的。最后没几周了,好好练练,我可不会给你放水啊。”
“是,老师,”江淇文附和,“您看这不是要下课了,我下课陪他练会儿。”
“辛苦你了。好了,”体育老师正了正神色,向远处喊,“篮球班,集合!”
下课,列阵听老师训话的队伍稀稀拉拉散了,只有两个坐标还矗立在原地。片刻间半个篮球场只剩下柳生和江淇文二人。
柳生抓紧了篮球,不知如何是好。抹不开的面子和课代表施教的正当性产生了巨大冲突——
“走啊,愣着干嘛。”江淇文走了几步,回头道。
“……”柳生抬眼看他,跟了上去。两人出了篮球馆,江淇文拖着一网兜篮球送回了器材室,柳生在外面等他。
篮球馆在二楼,此时一楼的公共大厅有人在跳街舞,场下围观群众中传来一声亮丽的口哨。柳生瞟了一眼,更觉心烦意乱。他已不求绩点成绩,只是不想辜负老师一对一了这么久的一片苦心——而且补考不要耽误自己专业课考试。到了这个时候他突然又开始感谢起自己的读者,谢谢她们给自己这个废物一点最后的成就感,以此安慰自己一句:害,术业有专攻……
嘴边的“能不能给我留个球”有些卑微,“用不着你教我”又太过苍白。
柳生进退维谷,突然体会到了权势的自在。
“你现在太累了,”江淇文拎了一个球出来,“回去收拾收拾再来,我陪你练。”
柳生抿着嘴不说话,跟在他后面,出了体育馆。
裸露的肌肤骤冷,鹅毛大雪纷至沓来。柳生从包里拿出一把烟蓝色的伞,自身的礼节和教养让他犹疑地看了一眼江淇文,在得到“不用不用你打就好”之后撑了起来。用力撑开后他明显感觉到被篮球摧残过的右手脱力了,他索性左手持伞,结果还是轻微地抖了一下。
“我来吧,”江淇文小心试探,“你不介意的话?”
柳生还是不说话,于是江淇文又把缩回的手伸出去,轻轻一用力,接了过来。
两个少年并排走在放学的路上,那大雪未来得及被校方清理,走起来尚是暄软。一路上下雪打伞就足够与众不同,男生打伞尤甚,一个男生给另一个男生打伞尤甚甚。一路上两人离得并不紧密,那伞却倾斜过了头。场景更加割裂而拉扯,实在引人侧目。
下雪天,天地的杂音都模糊起来,好像都从四面八方钻到雪的每个空隙中去了。
“柳公好雪吗。”江淇文忍不住打破寂静。
目前来看,只有他知道这株打着伞的南柳背后有多喜欢雪。他意在以两个人的秘密拉近距离,并自以为幽默地用了个典故。
可惜起到了反作用。
“是,我是喜欢雪。”柳生终于开了口,且大方承认,“我喜欢雪的空灵,喜欢雪的无暇。但当它真的猛烈地、赤条条地来到我身边,嗯……其实我也是享受的。只不过回到寝室,我发现它会打湿我的衣服,弄脏我的头发,我会及时防止这种情况发生。”
柳生的每个字都意在言外。
我喜欢的小兔子来到我身边,我是欢喜的,但我无法承受不适配的苦楚,我宁可提前扼杀那束火苗。
江淇文深深吸气,又颤抖地慢慢呼出来。
“雪会化,我不怪雪。”柳生目视前方,“但我不可能永远穿着羽绒服。”
“……它是愿意让你依赖的,他……只是还没彻底想明白。”
“你不觉得他很轻浮?”柳生来了脾气,转头质问,“没想明白就四处跟随,被拒绝反倒像受害者一样?你不觉得这雪散着一股子茶香?”
“我不理你,”江淇文也急了,“岂不是坐实了报复你的悬案?”
柳生好像没想到这层,但只顿了一下,“谁知道你理我是不是继续你的计划?我讨厌你,不想看见你,你已经没有报复我的路可以走了。我劝你省省,别真有一天对我信口雌黄什么喜欢我。”
这话说得绝情,江淇文沉默了一会儿,面对他郑重地向前走了一步。
“柳生。”
柳生听他叫自己的大名,皱着眉,刚把别过去的头转过去,就听见他说:
“我喜欢你。”
伞外,有大雪片打在江淇文侧脸上。
他的声音居然带了一丝哭腔,柳生呆怔地望着他。
“你说我吸引你的,是小兔子和江淇文的坦荡,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面对你,就开始变得扭捏,变得畏畏缩缩。我以前一直是寝室起得最早,从没见你做噩梦这么频繁。”
江淇文表情痛苦。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给你带来了很大的精神压力,但我知道,你不会信我的承诺。我不敢表白,我很害怕,我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憎恶过文学,因为不论我说出什么动人的话,你都可能觉得我在巧言令色。
“我的感觉,就好像知道远方的村庄有一条放火的龙。我花费了很多时间去了解什么是龙,花费了很多时间去相信真的有龙,然后得知很多村民受伤,正在学习如何屠龙的时候,我知道有一个接着一人在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