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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的雨很大,雨幕掩着皇宫的朱墙,漆上一层水雾,道上开遍水花,一直铺到御书房门前。
穆展言伫立在檐下,望着这场大雨,出了神。
身后的老宫人上前轻声说:“陛下,今日中元,晚上御河是否准予放灯?”
穆展言的目光眺过宫苑高墙,沾惹上几分雨雾,然后开口:“准。”
宫人关心的眼神在他身上多停了片刻,随后躬身退下。
穆展言伫立着,把目光又投进雨里。
一天里的时光让雨水冲刷了一半,到了午后才渐渐放晴,宫里头老少宫人开始准备着晚上的河灯渡孤。
穆展言待在御书房里,批阅折子,老宫人静静地陪在一旁,研墨。
“去问问定北王今日进宫与否。”穆展言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
老宫人顿了顿手里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回道:“启禀陛下,定北王一早就派人来告身体不适,需要静养,恕不应召。”
穆展言轻声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每年的中元、清明,穆卫影都是这般说辞推脱他,连个面都不肯见,恨极了他。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批阅折子,心里的苦涩和悲痛却远不比穆卫影少,或许应该说,他才是最痛心的那个。
夜里,宫人们熙熙攘攘的,河道上星星点点的,水里映着天上的零星,零星上又添零星的河灯,摇摇晃晃地,承载着思念荡向远方,荡成一条给亡魂的光亮的路。
穆展言站在楼阁上,望着那条灯河蜿蜒出了皇城,再由城外的百姓添上数盏,像永远也不会熄灭似的,渡着人间游荡的被思念着的亡魂。
他原以为坐在皇位上,他就能盖过他的光,就能引起他的注意,哪怕只是换得他的不满也好。
可当他和他对视的时候,对方的眼里忠诚、崇敬的眼神却让他不知所措。
他年少登基,为了让众人信服,他为他东征西伐,扩大疆土,成为他最安心的依仗。
这样过去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久到他以为这便是他们二人的结局了。
直到他在那一堆恳请立后的折子里看到了他的名字——
“穆廷泽,那群老家伙想让朕立后,你也如此想吗?”他不相信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明明这个人看着他的眼神里也有超越君臣、手足的情感。
可穆廷泽只是跪在地上,说着:“国不可无后,陛下励精图治,后宫自然也需要人打理。”
他揪着他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问:“你真的是这样想?”
穆廷泽看着他,依旧是那样忠诚,只是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沉默。
穆展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心里有什么变得逐渐冰凉,凉得生疼。
“你难道不知道我对你的情谊吗?”他心中最后的炙热挣扎着,俯身,在他的唇上大胆地落下一吻。
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连推开都没有。
穆展言眼里的炙热和期待逐渐凉透,暗淡成了窗外的昏暗天色,他起身,惨淡地笑了笑。
“全天下的人里面,我最可笑。”他在心底自嘲。
穆廷泽看着他,道:“陛下想要什么?臣会为陛下取来,以作封后贺礼。”
他立于阶上,俯视他,那人的眼里没有一点变化,他冷笑。
“朕要北国三千里疆土,你去给朕取来吗?”
······
后来的事,也就不必多说。
夜风拂过,帮他从回忆里挣扎出来,他望着那星星点点的灯火。
“你死之前都不提一句恨我,大概我是真的不重要吧。”他把手搭上栏杆,声音化作零碎的风,消散在夜空里。
他的手抓紧栏杆,微颤,黄袍上沾湿两点,“可我好恨我自己。”
百身莫赎,这四个字他切切实实体会了七年,悔恨如同烙印一般刻在他的心上,七年里,他无数次辗转反侧,难以安眠,他无数次梦回那天,无数次在梦里纠正自己的任性,无数次梦见他没有成为这个皇帝,无数次泪沾枕巾。
长空孤寂,人间灯火,他只觉得高处不胜寒,百姓若有相思,可借河灯寄之,而他呢?他的思念和悔恨又该依托什么传递给那个人?
“陛下,”身后突然传来老宫人小心翼翼的声音,“叶公子差人送来这个,说是事态紧急,务必要及时送到陛下手上。”
穆展言直起身子,收拾好心情,冷冷地接过,拆开信封,里面有一张字条和一封信。
叶兮容写道:“陛下,这是我今日去拜访二王爷的故居无意间找到的,它被挂在书房前的合欢花树上,下人们说,这是二王爷行军之前挂上去的,恕我已经兀自拆开,我想,您很有必要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
穆展言手颤着拿起那张卷得发黄的字条,上面用熟悉的笔迹写着一句诗:
庭户披恩泽,笑逐喜展颜。
廷泽喜展言。
夜风又起,他的爱意难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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