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摆摆手:“传令下去,本宫舟车劳顿暂且不见客,让诸位嫔妃明日再来拜见吧。”
贤妃宫中,来传话的皇后宫大宫女刚离开,穿戴华丽的贤妃就沉下脸,羞恼地将茶盏挥到地上。
这年新年大宴仍然欢庆喜气,第一次带着儿孙来参加新年大宴的二皇子好像看不出一些隐晦的打量的目光,以准太子的姿态在宴席上长袖善舞,骄矜自得。直到皇后忽然说起自己这些年在佛陀寺的经历,还念了几句经文。底下人自然奉承不停,皇后离宫多年未行中宫之职,皇帝还惦记着她将她接回来,可见元配发妻在陛下心中极有地位,无人能够撼动。
皇后淡淡笑着:“离宫这些年,时常能够收到皇儿与公主们的孝敬,本宫心中颇感欣慰,其中以十皇子最得我心,唉,他倒是长得与老大最相似,看着他我就想起了老大。”
这话一出,满堂皆静。
没曾想皇帝开口了:“既然老十乖巧,那就让他多到你宫中请安,你也能有些许慰藉。”十皇子越众而出,跪在台下,俯首含泪称,母后娘娘母仪天下,慈得昭彰,他是在母后娘娘温柔慈爱的照拂中长大的,他既已成年,理应孝顺母后,这是为人子的本分,当不得母后如此夸赞。
在场的人都看出来这是一出帝后商量好的好戏,可十皇子……他有什么本事让帝后一起为他抬轿?
二皇子心中涌起浓浓的不安。
皇后笑着让十皇子起身,侧头对皇帝说:“陛下,我膝下荒凉,瞧着贤妃妹妹膝下子孙环绕实在是艳羡不已,若是您同意的话,我想将十皇子记在我名下,等明年他的皇子妃生产了,也好有孩子喊我嫡祖母呢。”
此话一出,几乎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其中贤妃直接撞倒了酒杯,二皇子直接站了起来。在诸位大臣、宗室与外命妇等人或是淡定或是惊疑或是隐晦对视中,皇帝笑着点头:“既是你的期愿,朕如何会不同意呢?那就听你的吧,宗人令何在?”
宗人令出列。
皇帝笑问:“皇后所言你可听见了?”
宗人令俯首:“微臣一定办得妥妥当当,明日便开族谱将十皇子的名字记到皇后娘娘名下,届时定呈进宫来供陛下与皇后娘娘过目。”
皇后便笑了,招手让十皇子过来。十八岁的十皇子像五六岁的小儿一样跪在皇后坐下,低下头做出小儿濡慕之状,让皇后能够轻易伸手摸他的头。
“老二,你这是怎么了?”她视线轻移,好似此时才发现二皇子的身体已经僵立许久。
二皇子觉得耳朵嗡嗡响,眼前的景象都有些扭曲了。
这怎么可能?皇后突然回宫,突然要认小十到名下,父皇还二话不说答应了?
这算什么?皇后认子,那就是嫡子,他是多么厌恶嫡子这个身份,好不容易弄死了嫡长子,弄垮了其他弟弟,这又蹦出来个嫡子压在他头上,他心中的怨恨几乎要抑制不住了。
直到听到皇后叫他,理智迅速压过愤怒,浮空的思绪回笼,多年的隐忍果然能历练人,二皇子都佩服自己能在两息之间找回冷静,甚至还扯出一个柔温和的笑容。
“回禀母后,儿臣只是有些醉了,想出去吹吹风。”
“哦?那你去吧。”皇后慢悠悠地说着,“让老十扶着你吧,你是兄长他是弟弟,理应照顾你。”
二皇子暗自咬牙,这是在讥讽自己已经老了而小十还正值英年么?
皇帝没说什么,只含笑看着,似乎很喜欢这种母慈子孝兄弟恭悌的场景。
等十皇子扶着二皇子离开,皇帝才开口,举起酒杯:“诸卿随意些,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啊。”这句话就像一个开关,宴席上的凝滞的气氛瞬间解冻,重新热络起来,各种恭维话祝福语各种笑声充斥着大殿,觥筹交错,万分热闹。皇后也与皇帝碰杯,抬袖遮面饮酒时,她轻轻瞥一眼右侧脸色苍白的贤妃,嘴角勾起笑意。可随即她想起自己不过也是一颗棋子,又比贤妃他们强到哪里去呢?自嘲着,她将冷酒一饮而尽。
“咳咳。”冷酒下喉,皇后忍不住咳嗽起来,皇帝关心了两句,她便顺势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席。
回到皇后宫,远远还似乎能听到大宴的热闹声响。皇后靠着窗发呆,虽然今晚多了个记到名下的“儿子”,她却仍觉得孤单。
边城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善儿的身体……还好吗?
皇后默默数着时间,心头涌上悲哀。但她并不让这种脆弱的心情缠绕自己太久,这些年她已经无坚不摧。她用帕子压了压眼角,喊来掌事女官:“今夜我怎么没见到宁河?”
女官回:“宁河公主身体不适告假了。”
“哦,身体不适。”她挥退女官,脸上终于有了畅快的笑意。
第913章 嫡长子
这些年远离宫廷念着佛,皇后的脑子从未如此清晰过,她忍不住回顾着那年发生的事情,思考着到底是怎么一步一步从绝望到找到新的希望,又再次坠落悬崖的?
诚然她知道宗庙赐福那事跟孙子离不了干系,可怨也怨过了,恨也恨过了,孙子还中毒只剩下十年寿命,她的恨也就无法长久了。
但她这一生,除了恨还能做什么?在儿子的尸体被接回来,重新葬入皇陵后,皇后迷茫了。找啊找,她勉强找到新的人来恨——那就是给孙子投毒之人。她自欺欺人地想,若不是有人投毒,她认回孙子的计划也就不会被打乱。
看看二皇子吧,多么能忍多么能藏!若是她的孙子也能藏到现在,今日她也就不必认十皇子了!
她不去想自己的疏漏不足之处,一股脑地将怨恨推到提前认出孙子身份并施加暗杀毒杀的人身上。在宗庙赐福后,她的人手被皇帝砍掉大半,剩下的只有老姚等被清算时在宫外的人手了。不过人少没关系,她已经确定了人选,那就是宁河。
万林恩死了,儿子万征章据说失踪在公主府,皇后怀疑宁河从万征章口中知道了善儿的身世,这才痛下杀手!宁河之前还想和她合作扶持九皇子,若是知道自己有了亲孙子,动手就完全不奇怪了。
确定人选后,皇后就让仅剩的人手日夜不停地盯着公主府,用水磨功夫盯了两年,终于找到了证据。
皇后恨宁河公主入骨,发誓定要报仇。宁河想要扶持新帝博取从龙之功,她就偏不让宁河如愿。即使她远离宫中,也还是皇后,她很快知道皇帝已经选中了十皇子,正在暗中培养。她就将宁河公主曾经的计划透露给十皇子的生母静妃。宁河察觉到九皇子已经毫无作用,便改投十皇子,想要故技重施,装作不经意间与静妃交好。静妃知道宁河以前的野心后,就开始与宁河疏远。倒不是她小心眼,对宁河以前是九皇子的支持者有隔阂。皇位之争,哪里有那么多非黑即白?哪怕是仇人,有相同利益也能合作。只是她看出了宁河的勃勃野心——宁河之前扶持九皇子是为什么?难道只是看在交情份上吗?不,是因为九皇子好掌控!宁河想要掌控“新帝”,野心昭昭,难道换了个“新帝”来追随,宁河就能“洗心革面”,开始变得俯首帖耳了吗?
不,宁河只是换了个目标,将她的儿子当做下一个九皇子。
静妃不可能接受有这样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来到自己儿子身边,这人还是受宠的公主,可以预见以后儿子继位,宁河将会怎么样干预控制她儿子。
自己儿子撞大运得到陛下培养,头年里静妃欢喜得足足两个月睡不着觉,后来被她父亲训斥要稳重,不要拖累了儿子,她才重新找回理智。不论如何,宁河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静妃不愿意她靠近自己儿子。
宁河倒是想让驸马去与静妃娘家联系,但这样就太显眼太突兀了,任谁都看得出不对劲。要是因为她暴露了父皇的计划,父皇一定不会放过她。可她嫁出去的公主了,十皇子课程繁重,有时候连来给静妃请安的时间都没有。想要加入以十皇子为核心的新政治团体,她只能往静妃处使力。当静妃拒绝她之后,十次拜访就有十次被婉拒,宁河公主也没辙。
这样还不够皇后解气,她无法除掉这个皇帝宠爱的女儿,却有诸多手段给宁河添堵。
几年过去,英国公外头就养起了外室。那外室柔弱多情,善解人意,如同菟丝花一样攀附着英国公。早些年刚成亲时,宁河公主的确花了许多心思来收拢英国公的心,后来生下三个孩子,这几年又正值夺嫡紧要关头,宁河每日殚精竭虑,左右奔忙,连孩子都没时间教导了,更别提给予英国公温情。英国公慢慢看出宁河公主的野心,这跟他记忆里温柔恬淡多情善良的妻子截然不同,让他大感失望与愤怒。他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英国公不去想这些年靠着驸马都尉这个名头,他振兴了英国公府,自己也青云直上,只觉得公主欺骗了他的感情,他十分伤心。
外室的出现,很大程度抹平了他心中的创伤。这是一个真正全心全意依附他信任他,离了他就无法过活的女人,还如此娇柔体贴,说不想让他难做,甘愿一辈子做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只愿给他一个可以随时歇息的怀抱,她愿意一辈子为他点一盏灯,只为他得闲时能想起她,多过来坐一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