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台正砸在安止额头,登时血流如注。
他喏喏连声,立刻退出去写信。
六皇子发怒不给反驳机会,正中他下怀。这样乐则柔有理由“收到信更生气”,能拖更长时间。
“回来!”
安止脚步顿住。
六皇子叹气声无奈而灰颓,“先别写信了,下去包扎吧。”
倒不是体恤下属,只是上次安止连一万两都要不出来,这回让他写信也白写。
安止心道不好,但还是连称谢殿下离开了。
他回到值房草草收拾了伤口,一会儿就得着了六皇子召高隐的消息。
……
“殿下为何忧思?”高隐慢慢地踱步进来,捡了一张椅子坐下。
六皇子有些腻味他明知故问故弄玄虚的劲儿,耐着性子说:“眼下我被派了安置难民的差事,想不出头绪,还请先生教我。”
“想不出头绪”无非是缺钱的委婉表达,但高隐不接这茬儿,反而笑道,“殿下谈民生安置难民已经足够,余下可以慢慢办。”
立场已经表明,差事就用拖字诀。
“父皇给了期限,明年五月之前交差。”六皇子烦躁地一抹脸,“我现在就是油锅里的蚂蚁。”
高隐沉吟了一会儿,“乐七姑那里能不能……”
他打断高隐的话,“未必能挤出多少,你拿她一半产业也不过一年几万两进项,要也要不出来什么。”
他不想自己给乐则柔写信还有一层,当初几乎逼着她交出一半产业的。当面说还好,写信要钱未免有些气短。
高隐闻言拱手道:“是老朽无能,不能经营好,愧对殿下重托。”
六皇子也觉得他无能,但面上还要宽慰几句,说年景不好不怪先生。
银丝炭无声地烧着,烘出好闻的松木香气,六皇子嫌闷,打开一扇窗透气,腊月冷风透进来,理不清头绪。
半晌,高隐的声音幽幽响起。
“这些难民中许是有党夏探子,殿下何不?”他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
六皇子霎时毛骨悚然。
“如果不是探子呢?”
高隐显然理解不了他近乎天真的问题,哑然失笑,道:“谁知道是不是探子?再者说,他们就算不是探子,但不留在家乡抗击党夏,也是有罪。”
六皇子看着眼前一身貂裘儒雅从容的老夫子,当初他篇篇文章讲天下百姓疾苦,如今云淡风轻说一杀了之……
冷风吹进来,六皇子不由微微颤了颤。
他第一次对高隐表现出不赞同,“他们是大宁子民,允璋不才,但绝不会将屠刀砍向自己人。”
他没等说完就离开书房,似乎里面有什么吃人的怪物。
高隐窝在暖融融的貂裘中,看着六皇子的背影暗自忖度。
还是年轻啊。
第40章劫持(一)
乐则柔偎在榻上眯盹儿,许是她这些天算计太多,时常觉得累。但她一闭眼就是难民嶙峋的骨头与凹陷的双腮,脑子反而更沉了。
正辗转反侧着,豆绿撩帘子进来。
“七姑,前面不对,有船要沉了”
自从党夏长驱入关,南北以横带一江为天堑,两岸行商骤然消失。昔日人来船往的太湖水面都尽是萧索。
尤其今日晨雾重,烟波浩渺日光寒,更显古战场般凄凉。
“是周家的人,跟我们求救。”
不远处,画舫的船头已经歪进水里,乐则柔抱着手炉静静观望。
豆绿警惕地四望,低声说:“后面还有条小船一直跟着我们。”
“后面的不用管。”那是安止的人。
她看着画舫上拎着袍子挥手的人微微一笑,“最后再捞姓周的,人不死就行。”
那天她虽然只打了周姑爷几板子,但也是天大的耻辱,是将周家的脸放在地上踩了。
眼下周乐两家已经决裂,不过一层纸绷着的交情。
乐则柔是真不想救周姑爷,只要他一死,大姐姐乐则宁立刻大归回乐家,两家就此干干净净。
可惜旁边有几条船看热闹,她不能不救。
啧,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怎么就这么好命呢。乐则柔暗道可惜。
一刻钟后,周姑爷湿淋淋的坐在乐则柔跟前,脸色青白,不时打个冷颤。
许是冻的,加上那天乐则柔手底下的人下手重了点儿,他脸上一点活人颜色都没有。
乐则柔与他关系并不近,和这种人也没什么套近乎的必要,只见一面也就罢了。
她让底下人伺候着,船掉头返程,趁着将行未远先送他回江宁。
一会儿周姑爷换了身仆人衣裳来找乐则柔道谢。
他可能是冻得厉害,一直瑟瑟发抖,说不出一句囫囵话,还不如身旁的小厮镇定。
乐则柔着眼多打量那小厮一眼,身材瘦瘦小小,容貌倒是颇为清秀。
色字头上一把刀,她心里嗤笑,伤还没好就带着小倌儿出来,也是够拼的。
要不是他船上有许多家仆看着,乐则柔今天还能让他多泡一会儿。
“我这儿没有男子衣服,您且凑合着。不过回去之后还是找个人看看吧,别碰着脏东西了。”
这句话她是看着那小厮说的,一语双关,那小厮泫然欲泣,委屈得几乎要站不住了。
不过周姑爷可能真碰见什么了,他哆嗦得忒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