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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反对?”鹤田弘则问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长子。
“没什么好反对的,父亲。如果市川小姐更青睐佑,那么更换婚约是最好的选择。”
这个掌权一生的男人凝视着自己的儿子,仿佛看到了那个理智的女人。他的第一任妻子。
‘无论你我之间是否有感情,是否仅仅只是利益牵绊,我们之间已经成为了法定夫妻。这对她来说,就是背叛。’
‘说的再好听也没用,婚姻就是这样的东西,有时它和爱情毫无关联,只不过给你套了层伦理与规则的枷锁。仅仅如此…不幸的是,有人十分看重这个。’
‘所以你已经完了,可你还不明白。’
他的确不明白。鹤田弘则沉默着,市川先生的请求让他也回忆起了旧事。那些事过去太久了,只是回忆都仿佛带着陈旧的色泽。
可那白金色的发依然璀璨生辉,以至于他每每看到那个青年——他名义上的幼子,都欲食其血。
他从不怀疑鹤田佑是自己的儿子,正因如此,女人的背叛更难以忍受。
他给了她爱,给了她名分,给了她血脉。她为什么还想要离开?难道仅仅是一次完全是利益链接的婚姻的善意隐瞒,就能将他的付出付之一炬吗?
想到这里,他硬下心肠。
“我已经拒绝了,你别把这些放在心上…我会为你挑选一任更好的妻子。”
“拒绝?”鹤田惠士愕然道,不明白男人话中矛盾之处。
“我解除了和市川的婚约。”鹤田弘则道:“佑…有其他安排。”
月亮在夜幕中荡出涟漪。
少女用红色的颜料轻轻抹出一抹薄唇。她舒了口气,暂停下笔,仔细端详画中的美丽的男人。
不…与其说是男人,不如只笼统的称之为‘某个存在’。
她自会画画起,便仔细描摹从自己身边掠过的每一束自由的灵魂。那只飞向天空的鸟儿被她的画笔勾出散落的羽毛,轻轻地漂浮,上面还有一丝恍若血迹似的刺红,那是她咬破食指点上去的,红宝石会让轻浮的羽毛变得沉重,用尘世的美束缚它飘荡的轨迹。
草笼子里死去的蝴蝶是诡异而漂亮的眼睛,被死死缀在因倚躺的姿势而卷出褶皱的丝绸上。被母亲扔出窗外的漂亮的石头,放大数倍,横亘在高高的悬崖边。她勾出了其上每一点水流与风尘留下的痕迹,仔细分辨时好似形状诡异的密语。那些枯萎的花朵,被她揉碎了,折射出银光的,喻意永不回头的时间的溪流,承载着这流逝的浪漫。
留恋过的白鹤被钉在十字架上,尖尖的喙噙着一截漂亮的带着尾戒的手指。那截手指看起来白皙而柔软,属于她寄予期望却从未回护过的母亲。它的爪子下踩着一张扭曲的面容,愤怒又自大,她知道那属于谁。他只该被踩在所有美的脚下,腐烂进泥土。
她的每一抹不甘都诚实地印刻在这卷画布上,密密麻麻,看起来诡异而不和谐,美丽和美丽并不一定相衬,可她爱极了这横冲直撞的叫嚣着的不甘,它们如此生动的保留着死亡的气息,被供奉在她的城堡。她小心妥帖地存放,失眠的夜晚便拿出来轻轻抚摸。
只有一个存在,在这混乱的美中横陈,突兀地像是夜里的太阳,细细看时,却又存在得理所应当,玫瑰围绕着祂,最艳丽的那株生长在祂的胸膛上。祂的发如月光流淌,繁复的表达爱意的密文箍在那只嶙峋的手腕上,像被从最泥泞不堪处伸长的影子紧拽。祂不必用利剑,便可驰骋疆场,祂是掌控这片混沌的美的君王。
少女端详着自己的世界,几乎有些痴了。她不自觉的轻颤着,啃着食指的骨节,她有预感,这个人会是她最后、也是最珍贵,最美丽的收藏。
“你要出去吗?”黑川擦着头发问。
鹤田点了点头,“要一起吗?”
“不了。”
“你想要吃些什么?”
杏子捧着脸,蹲在地上,冲鹤田温柔的笑。
“随便什么。”鹤田不舒服的动了动,被打晕绑过来已经快一天了。他的手腕被绑着,虽然身下不算是冰冷的地板,但冷意依旧窃窃地钻入皮肤,让僵硬的身体更为酸痛。
可他看起来很镇定,既不挣扎,也不求饶。
“我好喜欢你呀。”她用惊叹的语气说。“所以什么会让你失态?”
鹤田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
“哇哦。”杏子眨了眨眼,站起身,端了一杯热水过来。再次平视鹤田时,她从兜里掏出一个小药盒。
“姐姐说你有性瘾,是吗?”
没得到回应,她也不在意,继续道:“我的姐姐和我不一样,她很坚强,很理性,当然也很优秀。”
“我不行,我做不到那样,我好像天生就是一个脆弱的废物。会因为昨天和今天不一样而痛哭,也会因为昨天和今天过于相似而绝望——你呢?佑君?”
闻言,鹤田没有说话,他只是垂着眼睛沉思,有些迷惘。
数据会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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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说的有些远了。总之,姐姐说你有性瘾,而我有药——当然,不是你需要的那种。”
少女把药瓶中的粉末一股脑全倒进杯中,随意晃了晃。“我就是想…想看看,在火上浇一捧油,会不会让我看到你失态的样子。”
欲望是不会停息的。
“我不喜欢做爱。”市川杏子自言自语道:“这让我觉得肮脏。”
“但是如果是你的话,即使是性,好像也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她伸出手,轻轻抚摸青年的胸膛,她指下的皮肤光滑而柔韧,她曾幻想过这里长出玫瑰。
青年细碎的喘息,却没有如她所想,把她拥入怀中。
“为什么?”杏子歪歪头,“上次你拒绝了我,这次也是。为什么?”
鹤田躺在地上,除了略显粗重的呼吸,他安静的像一具死去的艳尸。
“因为…我也讨厌做爱。”他侧了侧脑袋,试图用丝绸的凉意给脸降温。
杏子不高兴地皱眉,“你不要骗我,我知道你和很多人做了。”她泄愤似的,用透着粉的指甲在那人苍白的皮肤上划出红痕。“我偷偷看过你,你和她们做爱的时候,笑的很漂亮。”
“或许吧。”
他放弃汲取凉意,舒展开身体。毫不在意自己的赤裸。
有些难以对他人说出口的话,好像也可以在这个场合下说给人听了。“我只是…很困惑。”这困惑让他的任务变成无稽的情景剧,当他们在进入他、或被他进入的时候,总喜欢说爱,可他只能从中感受到一种荒诞。
我们要学习的,就是这样的爱吗?我们最终成为的,就是要秉持着这样的爱吗?
一想到这个,他就如鲠在喉。
还有…
“一个…人,为什么会执着地追逐另一个人?说是爱情,可好像不仅如此。比起爱,他好像更恨我。”他缓缓地喘了口气,“我也对一些人抱有过喜爱。那是柔软的、怜惜的。它告诉我这就是爱意。”
杏子大概永远不会知道‘它’是谁,鹤田也不想解释,他只是在这个少女身旁,平静地陈述自己的迷惘。
“我遇到一个人,他所说的爱,比我的爱更沉重,他几乎无法承受这沉重,却又舍不得丢掉,宁愿自毁。”
在那一天的谈话里,他告诉鹤田惠士,自己不会再带走他。因为当对方说出那些之后,他对自己的职责再次产生了迷惑。鹤田不是第一次产生疑惑了,也不是第一次遇见残留者。但他从未遇见过觉醒的残留者,这个男人是如此的逼近真实的人类。疑惑更加深刻,他甚至生出一种无法消弭的绝望与惶恐,这让他没法再承担一个人的生命。他被鹤田惠士的懦弱所感染,也变得像个胆小鬼了。
‘如果你想消失的话,那就自己选择,作为一个人类死去吧。’他对那个男人这样说到。
老实说,他们两个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玩意的‘存在’,堂而皇之地讨论如何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死去,在系统的监控下,可能显得滑稽可笑。
可鹤田太累了,他觉得自己受够了。
‘我不想再追究这些了,也不想现在就停止。我会往前走走,再走一些路。’他对鹤田惠士说。但其实那时他想到了黑川。比起想要到尽头的执念来说,或许他人的追逐也在驱赶着他。
他在畏惧,如同夜间生物畏惧火光。
像是应和似的,少女即刻便提到的他所想的人。“你爱黑川吗,还是他爱你?”对于鹤田的话,杏子其实没有听懂,但她也不觉得自己需要听懂。她只是听到追逐和爱,想到了黑川面对鹤田的姿态,像一个骑士,又或者是不甘的恶鬼。她能看懂黑川眼底的不甘和恨意。所以兴致勃勃地抛出这个问题。
“与别人做爱,和与他做爱,没什么不同。”他说道。
可又有一些让他困惑的地方。“我好像记得他,可记忆太模糊了。他吻我的时候,我有点想哭。”鹤田坦陈。
“那你就是爱他。”杏子眨着亮晶晶的眼,快速的为鹤田的情感做了定义。
为了给自己的结论增添可信性,她坚定地说:“当我吻我的画的时候,也会想哭。”
“不过即使如此,我也还是要得到你的。”她单膝跪着,匍匐下身,给了鹤田一个温柔的吻。“你介意吗?”
鹤田感受了下少女柔软的唇,那句短短的话如同箴言。他摇了摇头,说:“我可以看看窗外吗?”
当杏子勉力扶着他,一起看向窗外的霞光时。那点沉寂已久的、对于风云雪雨变幻的感动,又突然冒出尖来。一种感慨的、寂寥的悸动,提醒他也曾在某个日落,看过这绵绵橘色。那是他尚无畏,尚自由,世间所有都能轻易让他心潮澎湃,心怀感激。
“我们还没一起看过雪呢。”鹤田望着窗外,慨叹道。
杏子的左手虚握着手机,右手轻轻抚着窗台。台子上放着一柄漂亮的刀子,她着迷的看着那银色的、冰冷的刀面。
她接了太多电话啦,姐姐的哭泣和哀求才刚刚截
', ' ')('断,就迎来了父亲的愤怒咆哮。
她百无聊赖的听着,也不急于挂断,那边的声音好像无趣的庸俗喜剧,试图以贫瘠的语言、高分贝的音量取得听众注意。她露出一个观众特有的、讥嘲的笑。把目光从刀子上移开,快乐地望着窗外。黑色的飞鸟划过,迅疾地消失在视线中。
我早已被闪烁的飞鸟赠予请柬,邀以入狱。
希望梦比现实甜蜜吧,佑君。
祝我们安眠,在梦里问好。
手机被随意抛了出去,那漂亮的银色被攥取。
窗边的人影消失了,渐渐地,火焰涌了出来,映衬着白色的楼,像雪山被夕阳温柔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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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田惠士定定地站着,望着那片断壁残垣。
没有无辜被波及的死伤者,这里偏僻幽静,像一处小小的幻梦。
他俯下身,放下一支点燃的香烟,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那还真是可惜…请节哀。”伏下隆明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他的门外,红色头发的青年正面无表情的笔挺守着,心里却在抓耳挠腮地想如何能在那些尴尬的事情之后,尽量自然地向那人提出邀约。伏下说会邀请那人来做客,他想借此机会,和那人看看月色。
女人挂断友人的电话。
她怔怔地坐着,好一会儿,才木然起身,从书橱中拿出一本厚厚的书,小心翻找出一张被细心保存的照片。
她久久凝视,用黑色的笔,在照片背面写到:
‘他的路途很远。’
‘他曾经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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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完
后记:
雨天拥抱着潮湿又阴冷的一切,如神拥信徒。
乌黑的树干是通往墓园的信标,墨绿的叶子是未来递出的箴言,直至沉红的余烬燃烧一地。
近似爱意的死亡孕育在风里。有人在被光勾边的铅灰云层里沉落,地上的眼睛被安然赋以酣眠。
他穿着肃整笔挺的西装,拿着一支白玫瑰,似要参加一场悲哀缄默的葬礼。
却携着英俊克制的微笑,仿佛正奔赴一场年轻气盛的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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