惧行差踏错,满盘皆输惧涤清六界,刮骨疗毒惧亲友寡欢,不得善终
不。
润玉闭而又睁,眼底有明晃晃的泪意。但他未曾以此作答。这一切已在他梦魇中重复过一遍又一遍,他向来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已在梦中无数次侵蚀过他的场景,有何可惧!
天雷滚滚,紫电噼啪作响。润玉仰首望向雷云中心,无一语答复。
此道将终。他脑海中忽现这四字,旋即又轻轻地笑起来。合着血泪烟尘、乘着万钧雷霆,天帝陛下容色如初,眉目间柔似一朵离散的云。
天道无情。润玉早就领教过。只是绝境之中,尚争一线生机,即便不为自己。
他隔着四周环绕如网的紫电,朦胧地望见不远处的淡粉身影。那是他这一生,最热烈放肆、最剑走偏锋的错爱,也是天帝回首往昔时,最荒唐也最痴愚的一段。但此刻——万劫雷霆加身的此刻,润玉才骤然悟透这寂然而生的无根之爱从何而来。
是认同,是在他最无防备之心时,一句无心的认同。
他唇边的血迹已擦不尽,也无余力从往事的蛛丝马迹中觅到天道叩问的答案。这一瞬,雷声乍响,第八道神雷映亮天际,正当雷光骤起时,一声穿透云巅的凤鸣荡开四野,炽风随翼起,卷起扑面而来的高温与火焰,飞上云层。
是凤,火红的凤撞入天雷惨白的光芒之中。
在与天雷相撞之刻,凤凰口衔的乳白色地藏本愿珠于交叠的雷鸣电网中放出柔光,将唯有灾劫盘旋的漆黑寂空,掀开一线光明。
这一线光明柔柔地落在润玉沾血的襟上。他视线被雷电遮挡,一片朦胧,只能望见一团澎湃火红如星坠落,碎羽飘散。
那是凤吗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旧血还未在羽翼间凝涸,新血已然铺陈。他卷曲的羽、成灰的翎,在雷光流窜下愈发显得虚幻——直至这只尝遍十八层地狱、走遍三千里酆都的凤,坠落在面前。
坠于眼前的,不是昔日的火神二殿、不是前任魔尊。只是……只是无尽苦海中熬过一遭的旭凤,只是旭凤而已。
旭凤身下的血流聚成一涡猩红,似要拔干他体内所有可流的血液。他眼前的画面被赤红渗透,唯独他兄长囚于电网间的容颜,仍旧温润、明亮。
纤尘不染。
“兄长……”那只尽是干涸枯血的手指间,落满火海油锅里滚出的疤。旭凤慢慢地撑起身体,向前爬了一步。
两步、三步。
承载第八道天雷的身躯,根本无法受得住雷劫的威力,更受不住隐藏其中的大道叩问。他的手开始颤,不听使唤地颤,凤凰的虚影出现在他身后,仰天哀鸣。
“兄长……”
他唤的每一句“兄长”,都是身处泥犁地狱的日日夜夜里,心中唯一的撑持。
血迹蜿蜒。旭凤抬起手触到润玉周身不停流转炸裂的电网,恍若未觉般硬生生穿透了过去,他的手悬在半空,离润玉的手只剩下不到半寸的距离,但忽又停住。
他竟不敢触碰。
那只手太秀致,生得太过好看,即便沾上了尘与血,也美好得流露出一股不在凡尘的气息。兄长的袖边儿也好看,雪白得衬封了银线,针脚密而细致,袖底压着隐约的祥云暗纹。
会将他的衣袖染上来自地狱的败血,会碰脏的……旭凤的手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他长发披散,发尾焦成一片,嗅起来,有早已坠落深渊之底、早已粉身碎骨的味道。
但这只手没有如愿缩回去,而是被紧紧地握住了。
他看到兄长的手,那双手急迫地握住了他。润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又冰冷、又温柔。
“旭凤……”
滚烫的眼泪沾湿他颊上裂开的伤,泛起欢喜的痛来。旭凤无力继续靠近,他只能哑声低语:“兄长……我……”
——我愿意永坠阿鼻,趟过地狱万苦。兄长,你可否……
原谅我。
普天下只此一只的瑞兽凤凰,在雷光环绕,泼血为衣的废墟之中,一寸一寸地散开,化作漫天飞去的凤羽。他的血肉、骨骼、元灵,皆在半空中扬为尘灰、化为凤羽。
润玉握紧的地方,在化羽之时弥漫起恐怖的高温来,可他只是茫然地握住——终是两手空空罢了。
飞羽弥散的一刻,第九道天雷劈向笼罩着润玉的地藏本愿珠,藏于地狱最幽深之处的功德秘宝,在天劫循环的神雷之下,龟裂出密密麻麻的纹路。
第三重心火翻涌而上,和着二重心火劫未褪的余势扑面而来。大道拷问逼入心窍,一重又一重的折磨在眼前呈现。
“——君心何所惧!”
润玉闭上眼,脑海中电光火石般掠过这万年种种。他的手心里握着一片残破的凤羽,温度犹在。
润玉所惧,是牺牲。
是为他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