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胤禩重生)作者:洛寒食
第10章
胤禛唇抿成一条线,眉毛拧着,眼中透出薄怒,倒是自有一番威严。胤禩往日里是乐得欣赏如此姿态各异的老四的,如同看戏一般,也算是苦中作乐。只是此时太累,全没了心情。他想赶紧把这个人赶出去,生怕老四在他眼前太久了,他就会情绪失控,就会对他破口大骂。平日里胤禩自然知道眼前这个四阿哥并非那个将九弟生生折磨致死,将宁儿挫骨扬灰,将他和胤禟一家逐出宗籍的雍正。可明明就是那眉那眼,那声音那性情,胤禛一日一日长大,一日一日变得和那记忆中的老四越来越像,胤禩只觉得一时间九弟那浮肿的脸颊、十弟那日渐消瘦的身体在他的脑海中愈来愈清晰,那个站在养心殿里,将折子狠狠摔在他脸上的皇帝似乎跟眼前拧着眉的少年重合在一起。胤禩再也控制不住,他的手颤抖着,指着门口,从牙缝中挤出两个怀着满腔恨意的字眼:“出去。”
胤禛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伸手拉过胤禩,手径直覆上他的额头。指尖上传来微微发烫的触感。胤禛眉心锁得更紧,二话不说,将胤禩打横抱起。
胤禩挣扎着要下来,却终究还是虚弱过度,争不过他,伸手就去掐胤禛的脖子,胤禛也不恼,就让他掐了,几步走到床前,将胤禩放下,手轻轻一拽,就把胤禩只是按在他颈间的手拽了开,见胤禩还是一副不老实要爬起来的样子,胤禛彻底恼了:“你发烧了,给我乖乖躺着。再乱动,我就让人把你绑起来。”
胤禩倒是安静下来,头偏过一边去,并没看着胤禛,声音沙哑地说:“四哥,胤禩不舒服,您请回去吧,要是过了病气,倒是胤禩的罪过了。”胤禩的语气倒是比适才和缓了不少。刚才那一刹那的的失控,已经被他死死地压了下去,但此时他却不敢再看胤禛,他害怕自己再看到那张脸,就会再一次失控,向胤禛发泄自己满腔的愤怒和不甘。
胤禛却偏偏不走:“我叫人进来伺候你。你好好歇着,哥哥在这儿陪你。平日里看你小大人一样,怎么生了病这么胡闹。我这就叫人秉了大哥,明日你不必去上课了,身体养好了再去。”胤禛说着冲门外喊了一句:“来人!”
胤禩只觉得自己要被这个孩子逼疯了。纵然这一年多来,他们不合的传闻已经渐渐消失,但胤禩对着日渐长大的胤禛,就是怎么也亲近不起来。胤禛是心冷之人,若要他倾心相待,恐怕要掏心掏肺,头颅热血都奉献给他,一辈子不背叛他一丝一毫,他才对这人热络一些。胤禩原以为,这性子是佟佳皇后崩逝之后悲伤过度,与生母关系处理不当才渐渐形成的,可佟佳氏还好端端的,胤禛就早已经不是那个隔几日便到钟粹宫里背诗的稚子了。胤禩自然不可能倾心待他,甚至连培养普通手足之情心情都欠奉,胤禛却不善和人交际,是以两人的关系没了剑拔弩张,却多了冷漠疏离。胤禩想让胤禛快走,可他偏偏一副反客为主的样子,指挥奴才干这干那,让胤禩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只想对着胤禛大吼一句:你赶紧给爷滚出去,爷看见你这张臭脸就烦!
但胤禩毕竟是能忍之人。深吸了几口气,气息顺了,那一时上来的邪火,便强压了下去。对着胤禛有些疲惫地笑笑,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四哥,刚才胤禩失礼了,还请四哥不要见怪。我……”
胤禛却并没生气,一副理解的样子,伸手给胤禩掖了掖被角:“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往日里装得恭敬已然是不易了,你都生病了,我怎能强求你礼数。”
胤禩欲言又止,只是看着胤禛,并不说话。
胤禛看看他,又道:“你怎么这么快就长大了呢?我们要都还是小时候,该有多好。那时候你就这么大点儿,”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坐在椅子上,叫我阿珲。我第一次见到那么漂亮的娃娃,胤禟也漂亮,可总觉得没有你那时粉雕玉琢。你可能都不记得了……后来你周岁的时候,我还去看了呢,你知道你抓得什么?我看都没人给你讲过,那天就没几个人去。你先抓了白玉的如意,然后抓了弓矢和马鞭,最后抓了白雪糕。”
胤禩不知胤禛是什么意思,只得弯着嘴角,摇摇头道:“四哥说的,我都不记得了。”
胤禛笑了笑,脸上的不悦一瞬间都消散了:“我生病的时候,额娘总是给我讲我小时候的事儿,我听着也觉得有趣,心里也能舒服不少。你叫我一声‘阿珲’,我便接着给你讲。”
胤禩一时只觉得哭笑不得,却还是迎合着胤禛,轻轻地叫了声:“阿珲。”
胤禛听了高兴极了:“嗯,小八乖。”应了之后,还伸手摸了摸胤禩的脑袋,“二十一年的地震,不知道你记不记得?那次其实就是地动了几下,宫里都没什么房子塌了的。十八年我不记得了,但听说比二十一年那次大多了。那天我跟着额娘去老祖宗那儿请安,五弟吓坏了,当时脸都有点儿发青,我当时就想起六弟和你不知道怎么样了。唉,当时六弟还在呢。那天我去看你,你一点儿都不怕的,坐在床上乖乖的笑,懂事得让人心疼。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去你的屋子里念书。你那儿地儿小,比不得承乾宫里暖和,但很是安静。宫女太监都少,你又不闹,常常坐在那儿,不知道在想什么。那时候不知道,以为小孩子都是这般的,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后来额娘有了九弟,才知道你那时候有多讨人喜欢。九弟倒也是喜人,只是太顽皮了些,我总想着,能将九弟教成你那个样子。”
胤禩听他说起小九,心里倒是软下来,说:“小九才是玉雪可爱,天然性情,我哪里及得上。”
胤禛却不以为然:“九弟自小有些被宠坏了,额娘宠他,你也宠他。”
胤禩咳了两声,看着胤禛,正要说些客套的话,外面一声禀报,却是太医来了。诊过脉,开了脉案药方留底,胤禩使人打赏了,自己却拿了书来,还要再看。他想额娘,想小九小十,甚至还有些想老祖宗和苏麻妈妈,他只有把自己全副精力放进他不熟悉的西学中去,才能排遣愈来愈深的思念之情。胤禛自然不许。胤禩心情不好,也懒得再迁就胤禛,两人一来一去,险些又起了争执。倒是宫女白哥在一旁劝解着,才熄了这场干戈。
胤禛后来也妥协了,拿了书给胤禩念,念着念着自己也有了兴趣。想来他在这上面是有天赋的,胤禩费了很长时间才弄懂的,只要稍加点拨,胤禛就立时理解了。两人讨论学问倒是没什么障碍,胤禛一边念,一边说着自己的见解,两人还就有关平行线的第五公设(就是公理,徐光启译本里叫公设)讨论了许久。最后胤禛倒还是顾着胤禩要多休息,亥时不到就强按了胤禩睡下,说什么也不肯再念了。
第14章山崩
胤禛自从迷上了这西洋的几何学,自己也搞了套书来,几乎每日里都来找胤禩。胤禩的侍读戴梓是皇子侍读之中少数懂得西学的人之一,不但对几何学颇有研究,还能结合很多实例讲解,细细阐述这门西洋学科在建筑、机械等处的种种应用。胤禛便借着向戴梓请教的因头,渐渐跟胤禩熟络起来。胤禩天性擅长交际,不喜尴尬,胤禛跑得勤了,胤禩也每每找些话题来说。胤禛平日里与兄弟们都不热乎,就是对胤禟也是管教多些,跟奴才们更是难以深交,所以碰上胤禩这么个好不容易能说上话的,就格外殷勤。在园子里见了胤禩,连脸上的线条都缓和下来。没多久奴才们便看明白了——四阿哥和八阿哥这是冰释前嫌了!众人不禁内心里感叹八阿哥手腕奇绝,这么个冷淡不易亲近的主儿,都让他给“降服”了。
胤禩对此倒是无所谓的态度。他内心里膈应,却并非看不清形势,胤禛愿意与他交好,胤禩也觉得没什么损失。总之只要不像那一日一样失控,让胤禛有些无伤大雅的误会倒也不打紧。让胤禩在乎的,却是另外一件大事。
太皇太后精神大不如前了。
太皇太后在前一世,是没能活过康熙二十六年冬天的。胤禩心里一直惦记着,所以也一直关心着。可心里到底是存着希冀的,希望重生以来的这些变数能让老祖宗的寿数延得长一些,再长一些。二十五年时太皇太后中风,胤禩着实吓坏了。虽然知道前一世老祖宗最后治好了,但他还是不自觉地害怕。胤禩日日查看脉案药汤,时时陪在病榻之前。因为人小,做不来太多侍疾的事儿,他便常常拿了佛经,用虔诚的语气跪在一边诵读。他还经常去太医院查医书,询问太医,他要确定,老祖宗的病得到的不是那种敷衍塞责的治疗。最终太皇太后总算是熬过了那一劫,一日赛过一日的康健起来,最后甚至可以在宫中接见外命妇和女孩子,着手为太子和大阿哥考虑婚事了。胤禩也就稍稍放下心来,只每日询问着太皇太后的健康状态,以便能及时发现病情。
消息是从启祥宫良嫔那儿传到畅春园的。因为胤禩养在老祖宗膝下,所以良嫔也就常常去慈宁宫请安。她也知道,太皇太后并不十分喜欢她,因而愈发的谨慎守己,数年下来,倒也渐渐得了老祖宗的心。因为胤禩离宫之前的交代,良嫔每日请安时也更仔细的观察太皇太后的脸色,只觉得这两日老祖宗说话时仿佛精神不足,常见恍惚,脸颊也有些消瘦下来。又听说这几日递了牌子的外命妇都驳回去没见,饭量也减了,皇上还特意传了太医请脉。良嫔犹豫再三,还是派人将信儿带给胤禩。胤禩立时请旨回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