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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河景以前只是知道陈锐优秀,从没有和他同平台竞争过。当他们在厂子里一同工作,白河景才真正感到小表哥的能力,光芒万丈地照亮了整个公司。尽管陈锐在物控部,又不能说话,发挥的能力有限,但整个运行体系忽然灵便得像上了油的门轴。上次和陈锐匆匆一面,白三叔就带着白河景出差了,等他们一个月后回来,听到的就是各种称赞。这让白河景心里五味杂陈。不服气?好像不是;嫉妒?好像不是。他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感觉。是一种很酸很苦,又有点甜的心情。
单子接到了,工人开始上班,厂子进入忙碌状态。白河景也终于有借口和时间走进陈锐的办公室。他的工位在8个人的办公室角落。这8个人就是公司全部的内勤核心。行政、财务、人事、出纳、物控、产品、市场,客服。平时这个办公室总是叽叽喳喳的,但是今天,不说鸦雀无声,也差不多是悄声细语,好像每个女人都在装文雅。唯有陈锐不参与她们的谈话,戴着黑框眼镜,眼镜后的眼睛一眨一眨,专注地看着屏幕。六年后再见到陈锐,已经是穿衬衫坐办公室的样子了。白河景忽然想起,一路上听了不少“新来的小奶狗好帅啊”的议论。这只小奶狗毫无疑问是24岁的陈锐。白河景虽然21岁,比陈锐更奶,但公司里没人敢管太子爷叫奶狗。他站在陈锐桌子前面,敲敲桌子,陈锐抬起头。
“调一份员工信息记录给我看。”白河景说。
陈锐眼睛向左转了转,伸手去摸鼠标。白河景趁机转到他桌子后面,只见他打开一份文档,在空白的文档里敲「找人事要」。
白河景闹了个大红脸,低声威胁:“我就要你给我调。物控部怎么可能没有员工信息?”
陈锐全选并删除文档内容,重新敲击:「物控部是物料控制,怎么会有员工信息记录?」
白河景回答不上来。他本就是没话找话,一个话题不行就换一个话题:“你是计算机系毕业的,怎么不维护公司网站?维护一个给我看看。”
陈锐翻了个白眼,连字都懒得打,只是摇摇头。白河景盯着陈锐完美的斜侧脸,在脑海一角想,他鼻子以前这么挺拔吗?好像没有吧。“那好,把你的信息调出来给我看。”
陈锐一怔,飞快地瞟了白河景一眼。白河景低声说:“我要看你的简历。还是说,我得让三叔陪我,才能看?”
这是用公司里面的身份压他了。陈锐只好切出文档,打开电子简历。白河景一眼看到简历右上方的照片,伸手在屏幕上一点:“这张也没戴眼镜啊,怎么现在戴上眼镜了?”
陈锐一动不动,没有表情,也不切出文档回答。白河景从后面包覆他的手,去握鼠标,手指碰到陈锐手的一瞬间,陈锐果断一抽手,身子前倾,几乎压在办公桌上。白河景总不能当着全办公室的面压上去,只好空虚地转动鼠标。
“你这么优秀,不该来我们这工作的。”白河景随口说,“如果你能说话,是不是就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我听说上海不少公司都招计算机系毕业的。你要是去他们那,是不是就能挣更多?我爸当年叫我去上海,权英才也在上海,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回来,正好啊,遇上你了——”
陈锐陡然站起,差点把白河景撞翻。他大踏步地走出办公室。办公室的人暂时闭上嘴,惊愕地着陈锐,等他消失在门口,又齐刷刷地转头,朝白河景看过来。白河景讪笑两声,松开鼠标,直起腰,朝大家摊开手,耸耸肩,做个鬼脸。大家轻微地笑了,急忙转向面前的电脑,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但是键盘敲击之声大作。白河景关掉陈锐的简历,追出去。
他不知道陈锐去了什么地方,找了男洗手间,没在里面。而陈锐一气之下冲进女洗手间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白河景里外找了一圈,看到通往厂房的小树林里有个人影。他走过去,果然是抱着双手的陈锐。看他无处可去地靠着小树。白河景放慢脚步,咳了一声。
陈锐转身,看到是他,又要离开,白河景急忙追上去。这次不敢碰他,只能张开双手拦在他面前。陈锐来回晃了两下,都没能冲破白河景的封锁,便停在原地,脸色还是难看。白河景笑了一声:“哥,你不用这么怕我吧。六年没见,不能聊聊天吗?”
陈锐猛然变了脸色,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的样子。白河景被他的表情惊得心头一颤。急中生智,说:“加个微信吧。你有什么话就微信里跟我说。”
白河景掏出手机,亮出了自己的二维码。陈锐始终双手抱胸,不愿意配合。白河景回头朝办公小楼看了一眼,说:“哥,你同事可都在窗口看着呢。你想让她们看我怎么和你撕撕扯扯,就为加个微信?”
陈锐也朝办公楼看了一眼,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机,扫了一下二维码,便按灭屏幕。白河景十分怀疑陈锐压根没有点申请好友。他看着新的朋友一栏,说:“你加了吗?”
陈锐不做声。
白河景开始感觉很没意思,总不能逼着陈锐发送申请。他也不知道怎么和表哥的关系冷淡到这个地步。他想问问他究竟在生什么气都过去六年了,有什么
', ' ')('想不开的。
厂房里还有事,白河景也没时间在这蘑菇他,一伸手,想拍拍陈锐的肩膀,陈锐一侧身。白河景的手悬在半空中,
没了陈锐,他还不能活了?
白河景气呼呼地转身离开但他忙完后点开手机,仍然没收到陈锐的微信申请。他暗搓搓把添加方式改成直接添加,免得陈锐一看到“验证身份”就打退堂鼓。然而,三天过去了,始终没收到陈锐的好友邀请。他硬着头皮从公司群里添加陈锐的微信好友,得到“对方隐私设定”的拒绝。
白河景觉得自己有必要找陈锐谈谈了。陈锐是表哥,也是他的员工,员工不听话,老板就必须出面教训他。此刻正值中午,想必陈锐肯定得在食堂吃饭,正好考察一下员工的伙食。白河景大踏步走进食堂,一眼望去,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物控的英俊奶狗不能说话一事,在公司已经人尽皆知。偏偏有女员工迎难而上,吃饭时坐在陈锐对面,边吃边聊。此刻白河景看到的,就是出纳小姑娘举着筷子,笑得满眼都是星星,两人中间的不锈钢餐盘仿佛摆设。而陈锐看着她,神态前所未有地温柔。
这个出纳今年才20岁,比白河景还小一岁,大专毕业,长相清甜,和陈锐坐在一起的样子十分般配。白河景端着盘子走到他们身边,轧轧地问:“吃完了吗?”
小出纳出其不意,惊讶地“啊”了一声,看看陈锐,又看看白河景,一时慌了手脚。陈锐不悦地瞪着他。而白河景一无所觉般盯着小出纳,说:“我问的是你。韵怡。吃完了你就给我走开!”
最后一句话凶狠无比。出纳小姑娘从没见过这么凶神恶煞的白河景,大惊失色,急忙起身,端起盘子,咔哒咔哒地走开了。白河景在她刚刚坐着的位置放下餐盘。陈锐一看他要坐在对面,立刻端起盘子。白河景按住陈锐的手,说:“坐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么一闹,两人再次成了目光的焦点。白河景已经习惯了被人注视,权当他们的目光是空气。而陈锐有些招架不住,乖乖地重新坐回原位。白河景拿起筷子,说:“吃啊。”
陈锐不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面前的食物几乎没有动过。白河景夹了一筷子豆粉,说:“你和韵怡关系不错,是你在追韵怡,还是韵怡在追你?算了,不用告诉我。你之前不是有对象吗?有没有告诉韵怡?”
陈锐面冷如冰。白河景悠闲地吃掉豆粉,说:“没说吗?也对,要是告诉韵怡,你还怎么和她吃饭,别看韵怡没有你学历高。她的三观可没问题。吃啊。我家的饭不好吃吗?你以前可没说过我家的饭难吃啊。”
陈锐的脸色更难看了。白河景百忙中举起一根筷子,指着他。“你还没加我微信。你怕我看见你给韵怡点赞评论?放心,我不会拆穿你的。但是你应该把你那个对象找来让我看看。我和权英才在一起,就领给我爸他们看了。噢,你对象难道是张晓萌?她和你终成眷属了?我就知道你们假正经。现在,你能给她想要的未来了?”
陈锐突然一抬手,配餐汤迎面飞来。白河景措手不及,一偏头,大部分汤热辣辣地击中了他的脸和胸口,小部分汤越过他的脸飞到后面。周围的同事齐声惊呼,纷纷站起,找纸巾擦衣服擦包,又想给白河景擦脸,在他们周围成了一个疏散的包围圈。白河景低头看着身上的油渍,缓缓抬起头。陈锐赴死般坐在他的对面,眼神坚定,慢慢将汤碗放回桌上。原本半满的汤碗空空如也。白河景又看了一眼狼藉一片的衣服,汤甚至洒到了他的裤子上。他抹了一把脸,满手油乎乎的。他家食堂做饭还真是舍得放油。
在压抑的寂静里,白河景猛然一摔筷子。筷子砸在不锈钢餐盘上发出一声巨响。他扎煞着手,像千与千寻里的河神一样浑身滴着油,离开了食堂,一路上遇到的每个人都惊恐地看着他。目光让他浑身发烫。骑摩托车徒然给省城的人展览。他钻进车里,发动车子,一骑绝尘,离开了公司。
回家第一件事是洗澡。白河景里外洗了几次,才觉得自己有点洗干净了。他擦着头发离开浴室,听到手机在响,走过去一看,是白三叔。而且已经给他打了三个未接。白河景接起来,喂了一声,白三叔的声音略急躁地传出:“怎么才接电话?”
“洗澡了。”白河景说。
白三叔烦躁地叹了口气,问:“你和陈锐怎么了?”
“……”
这么快就传到白三叔耳朵里去了?白河景不出声。白三叔厉声说:“他一个哑巴,我问他,他不说话;你难道也是哑巴?你俩怎么了?”
“没怎么。”白河景闷闷地说。
白三叔强压火气,问:“没什么?那他为什么泼你汤?”
白河景闷闷地说:“……汤太烫了。他没拿稳。不是故意的。”
白三叔的声音瞬间提高了:“白河景!你跟谁扯淡呢?没拿稳怎么能拿到你脸上去?有多少人跟我说这件事。你和陈锐吵架了,你们两个刚见面就吵架?这是公司,你们在公司演电视剧呢?”
“他就是没拿稳!”白河景也提高了声音,“你不信我说
', ' ')('的话,还跟我要什么解释?”
白三叔气得直喘粗气,平静了一会儿,才问:“你这什么意思。不追究陈锐?”
“嗯。”白河景挤出一声。
“陈锐还追究你呢。”白三叔不屑地说,“刚才他找我了,跟我说,从他入职开始,你就纠缠他。如果你继续纠缠下去,他就辞职。”
脚下的地面化作一个黑色的深渊。白河景空洞地问:“辞职?”
白三叔不耐烦地说:“对。陈锐要辞职。他来的时候,二哥就跟你说了。陈锐是无论如何不能开除的。他从小吃了太多的苦。好不容易毕业了,我们根本不想让他去外面打工。要是你继续纠缠他,不如你跟二哥去上海。你那个权英才,不也在上海吗?你提前去上海,和他汇合。不比你现在和陈锐窝里斗强?”
一瞬间白河景也有一些恍惚。家里对他和陈锐的安排总是明明白白。可他纠缠陈锐了吗?就是说几句话,加个微信,怎么就把陈锐烦成这样。难道陈锐生的是他赶走出纳小姑娘的气?
“我跟他赔礼道歉。”白河景果断地说,“陈锐入职这么大事,咱们都没有一起吃饭。本身就不对吧。叔,你帮我约他出来吃饭。我想当面和他说。”
白三叔早就张罗要吃饭,无奈家里人总是不凑巧。要是能这次一起吃,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白河景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孩。一听出白三叔口气松动,立刻抓住时机,侃侃而谈,大讲亲戚之间的相处理念。白三叔不好意思提六年前,他先开了口。六年前他才15岁,陈锐也不过18岁,都是脑子没发育好的年龄。难免做出一些傻事。现在他已经大了,六年里也有了三个男朋友,早就不再是当年的他。现在他想和陈锐重修旧好,至少说清楚。但是陈锐总躲着他,误解他,把他当成一个变态来防备。有这个必要吗?
白三叔被他说得头晕脑胀,觉得这个侄子的口才真是大飞跃,竟然把这件事说得好像宇宙真理。不过他同意白河景的看法。权英才是个正派的小伙子。唯一不大对头的是搞同性恋。然而现在社会包容开放,如果两个男孩都是认真谈恋爱,那么性向不应当成为阻碍真爱的枷锁。而且,据他观察,白河景对感情也一直认真,恋爱有始有终,分手伤心难过。比他闺女那个到处撩骚吃软饭的男朋友还像个正常男人。
“行。”白三叔最后决定,“周五咱们大家聚餐,吃个饭。你和陈锐好好谈谈。我可警告你,不许再吵架,不许再在公司玩这一套。有什么事,你们私下解决。”
白河景放下手机,深深呼出一口气,仿佛还能闻到身上菜汤的味道。他再次打开微信,“新的朋友”一栏仍旧空空如也。这么闹了一场,陈锐仍然没有加他的微信。他退出通讯录界面,看到聊天界面的置顶,一瞬有些恍惚。九创英才,那是谁?
他点进去。原来是权英才在自己名字前加了公司名字,又换了头像,是一张非常专业的工作照。那张照片的权英才意气风发,很有精英做派。白河景点开聊天窗口,想和他说几句话,又关闭。上次和权英才聊天,已经是四天之前的事情了。况且他没有什么好聊。难道告诉他,现在他遇见了六年前的情人?
他灵光一闪,私聊出纳,让出纳把陈锐的微信名片发过来。果然,不出半秒钟,陈锐的微信名片就出现在对话框里。他果然和出纳韵怡加了好友。白河景恶狠狠地点进名片,发送申请,在内心怨念“快点通过”,仿佛死盯着聊天界面,就能盯出一些改变。陈锐的反应也快得惊人,好像和他一样盯着手机。
“对方已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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