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家的风云人物一直不是他,指点江山的一直是韦帅望,他已经习惯在韦帅望身后沉默,现在韦帅望沉默了,桑成就沉默得更彻底了。
原来这样做不对?
韩青道:“你要学会坚持对的,姑息与无原则沉默,绝对不是厚道!”是自私。
桑成低着头,一声不敢吭。
帅望沉默一会儿:“桑成有劝我,我威胁他,让他滚开,是我的错,他尽到他的责任了,要是师父觉得,他应该给我一顿鞭子,才叫负责任,师父你还是先说服我,让我承认他有这种权利吧!”
你自己都管不了,你难为他?
韩青一愕:“你师兄没有这种权利?”
愕然。
韩青完全被孔老二那套兄友弟恭毒害了神经洗了脑,在他心中,他师父,他师兄是师与长,都是他必须尊重的人。
国人的尊重与夷狄的尊重是不一样的,没文化的人,尊重是指把对方当成与自己一样平等有尊严的人,而有文化的人的尊重,是指:你高我低,你站着我跪着,你抬头,我脑门砸地板。(比如李阳先生的感恩与尊师,你丫知不知道啥叫尊重?趴在地上做伏地状,那是臣服,那是平等主体间的尊重吗?)
扯远了,话说古时候,古人的道德典范韩青,他是一个真正遵守孔某人教导的人,不管他的身份如何,做韦师兄的小师弟也好,做冷家的掌门人也好,自始至终,把韦行当兄长尊重。韦行在外人面前,总是很给掌门面子,永远态度恭谨,开口是闭口好,绝无异议,没人时,就比较威风了,不爱听时,直接:“闭嘴,滚开!”韩青从没觉得他师兄让他闭嘴滚开有啥不对,反过来,如果他说闭嘴滚开,挨揍的可能性就比较大。
所以,在韩青眼里,兄长管教师弟,天经地义,这是一真理啊,这还用讨论论证吗?
他只能愕然了,然后大怒:“你师兄没有管教你的权利?韦帅望,长兄代父!不管你师兄说什么,你应该站好了,恭恭敬敬地听着,你敢让他滚开!他就可以抽你一顿!你听明白了吗?我不用说服你!这是规矩,这是我的规矩,是冷家的规矩,是全天下都公认的规矩!”
帅望慢悠悠地:“我记得你说过,要我学会独立思考。”
韩青怒吼:“独立思考与守规矩冲突吗?”
帅望微笑:“我能思考下为啥要守这个规矩吗?”
韩青被噎死:“你!”
帅望道:“师父养我教我,我信任师父,尊重师父,桑成没为我做过什么,我看不出他有什么必要管我,就算是师父你,也不应该强迫我接受你给我安排的人生,何况桑成,他要动武,我可是会坚决还击的。”
韩青大怒:“你敢!”
帅望静静地看着韩青,良久,垂下眼睛:“如果你坚持的话,好,我不还手。”
韩青愤怒地:“什么叫桑成没为你做过什么?你救过他的命,他救过你的命,你们难道不应该比亲兄弟还亲吗?韦帅望,你为什么对他态度轻慢?你尊重他需要理由?他爱护你时可没要理由!”
帅望终于怒了:“你何必说这些,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要他管我,如果他管不了,你会责备他,等下你说不定还会说,如果韦帅望不练剑,你们两个一起受罚,是不是?你只是想让我有所顾忌,不敢再偷懒。何必说这么多,桑成会当真!”
韩青愣住,微微尴尬,嘎,臭小子,你也太机灵了吧?
亏我还以为你真的要同我讨论一下要不要尊重你师兄,你……
韦帅望或者不尊重他师兄,但是,绝对拿他师兄当亲兄弟没错,他冷不冷淡,也不会眼看着他师兄挨骂挨打。小屁孩儿闹别扭,别扭起来没完没了,可是心里还是分得出里外与亲厚。
韩青气消了,智慧重返大脑:“对,多亏你提醒我,我正要这么说,韦帅望,你下次再逃走,逃一天,我就给你二十鞭子,逃二天,加倍,你挨多少,你师兄挨多少!”你猜中了,那又怎么样?我老实承认,你猜中了,那又怎么样?
韦帅望气得脸红脖子粗,怒吼:“你!你卑鄙!”
韩青点点头:“我卑鄙,我对桑成不公正,我不能以理服人,我德不压众,但是我言必信,行必果。”你敢犯规,我保证揍你。
韦帅望气得,喷血,血溅五步。
韩青挥挥衣袖,留下暴跳的韦帅望与忍着不敢出声不敢笑的桑成。
帅望坐在椅子上喘气,桑成忍笑站起来,问:“你还好吗?”
韦帅望气得:“好个屁!你是不是傻啊?被人利用了还笑得花一样,你快挨揍了知不知道?”
桑成终于笑道:“我不介意,嗯,就不能是你开始用功吗?”
韦帅望怒吼:“不能!”
桑成沉默一会儿:“那么,能为你做点什么,我很高兴,就算没什么做用,能与你分担,也好。”
韦帅望再一次吐血:“你高兴!我不高兴!我凭什么啊!我好好一人,干嘛要欠你人情啊,这玩意儿还带强买强卖的?”
桑成呆呆看着帅望,过了一会儿,轻声:“为什么?”
帅望愣了愣,良久:“咱们好容易清了帐,你不欠我,我不欠你,这不挺好吗?友谊不是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上吗?”
桑成垂下眼睛,许久才喃喃道:“你好象,你好象,没有建立的……打算。”你好象,一直在委婉地同我说,滚开,离我远点。
帅望侧头,疑惑:“嗨?不是你说的,‘将来,我要是杀了你父亲,你还能同我说没关系吗?’我想了想,也许……”沉默了,也许不能吧,天底下正常人多的是,有啥必要,非得发展那么复杂的友谊与感情啊?
桑成眼睛一直看着韦帅望的胸前,不能抬头,他不敢看韦帅望的眼睛,因为他的喉咙哽了一口气,他不得不缓缓地吐出这口气,怕这口气冲上脑门,冲撞出眼泪来。许久,桑成才缓和过来,轻轻“啊”了一声,嘴唇颤抖着,好象有话要说,终于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帅望看着桑成的背影,有一点不安,桑成受伤了。奇怪,伤害他人,就会觉得痛快,即使伤害你的不是那个人,看到他人被自己刺伤,依旧会有一种发泄了满腔郁愤的感觉,好象借由伤害他人,平衡了自己。
人就是这样变成坏人的吧。
微微悲凉,真的那么怨恨桑成吗?不一定吧,迁怒吧,一肚子怨愤,不敢怨愤,总要迁怒于人吧,迁怒桑成迁怒韦行,迁怒冷良,恨全世界。
韦帅望当然知道他其实恨的是谁,他慢慢抱住双臂,后背火烧般地痛起来,帅望只是沉默,不!
握紧着我的那只手,那样温暖。
我会埋下所有怒火与攻击欲望,对别人对这个世界不公平,谁介意,我只是渴望曾经的那份感情,曾经的那种温暖,即使不能再如从前,我不介意,我害怕那种被抛弃的疼痛,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我独自存在。
帅望抬头,有点意外,,再一次看到桑成,刚刚那个热泪盈眶转身离开的家伙,居然又回来了。
帅望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轻声:“抱歉,桑成,那不是真的。我只是……”
桑成道:“我背你进屋去吧。”
帅望笑笑:“真的没那么严重,师父没他自己想的那么有决心。”
桑成坚持:“我背你进去。”
帅望沉默了,忽然间他的眼睛红了:“不是你的错,我也不是生你的气,你何必呢?我们两清了,你不用忍我。”
桑成沉默一会儿:“你救了我的命,我没救你,是师父让我去的,不是我,师父也会找到你,我还欠你的,如果,如果你非得这样,才肯接受我的帮助的话,我还欠你的,如果以后我真的救了你,我还欠你利息。如果,我曾经说错过什么,让你不肯做我兄弟,做我朋友,你,可以永远做我的救命恩人。”
帅望慢慢两手支住头颅,良久:“桑成,别把事情弄得太复杂,你不欠我,将来有一天,也可以手下留情,别搞太复杂,会很累。”别,离我远点,如果预计会有那么一天,求你别过来同我发展友情亲情,我受够了。
不喜欢被我救过与救过我的人,在背后刺上一刀,不喜欢那种被刺了一刀,却只是想流泪想退却想逃跑想一切都没发生过的感觉。
桑成,离我远点,让我恨你吧,我被人重重打倒在地,几乎死去,却无人可恨,我快要恨杀我自己了,这双手不想反击不想抵抗,不想报复,不想伤到打倒我的人,可是这紧紧压在我心头的愤恨,却让这双手想撕碎别人的胸膛。
随便谁,只要不是他们。
我自己的也可以。
我想杀掉任何靠近我的人,我不能那么做,那么,杀掉我自己也可以。
四年了,我曾苦苦祈祷,没有得到回答,我不要左手剑,我要我的右手!
离我远点,我这双手,想把靠近我的人撕碎!
桑成呆呆地看着韦帅望,许久:“为什么?”
帅望微笑,轻声:“你听说过吗,有一个地方,会把犯罪的人用石头砸死,如果很多人,曾经向你扔过石头,如果你几乎死掉,你会原谅向你扔石头的人吗?如果有一个人,只是扔了一块很小的石头,只是擦破你头上一点皮,你能原谅他吗?”
桑成摇摇头,半晌:“我曾经……”啊,我曾经!那个时候,除了师父师伯,还有谁做了什么?桑成艰难地:“你不能这样想,帅望,你可以怪我,但是师父,师父不是想伤害你,你父亲,他也是……”
帅望点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我明白,我只是……”笑了:“我只是……”沉默良久:“不想恨我自己。”
不想在深夜辗转,愤怒地咬住自己的拳头,在心里怒吼:不是别人的错,都是我自己的错,我为什么不死掉!!
这种希望自己死掉的感觉,比希望别人死掉更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