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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和梅瑞蒂斯不太像。准确的说,它没有那种锐利的目光,眼珠像首饰上的玻璃一样了无生气。但其他所有——苍白的皮肤,胸口菱形的深穴,下身覆盖着细小鳞片和软鳍的鱼尾,这一切都和那个人如出一辙。这副面容上每条弧线,每片阴影,每个精妙的凹陷和凸起都如此熟悉又陌生,让赫尔曼脑中掌管时间的组织一下子停止了转动。

它在深绿的浊液里伸开双臂,向这边游过来。似乎是意识到了有闯入者,那双无神的绿眼睛转动了一会,停留在了赫尔曼的方向,呼吸时,它向着玻璃微张嘴唇,好奇的吐出一串小气泡,动作和这副面容极不相称。赫尔曼看出来这是一只仅仅凭借本能生活着的生物。

陈旧机器的铁锈味飘来,远处似乎有机器还在嘎吱嘎吱的运转。赫尔曼盯着那只塞壬,开始思索要不要把它抓起来带回警察局时,突然自塞壬背后又赘生出一块雪白颜色,另一个和塞壬有着同样面容的人鱼自浑浊的绿水里游近,把修长的手指贴在玻璃上,紧接着,更多的雪白身体从玻璃箱后方纷纷涌过来,无数手臂和鱼尾交叠在一起,无数双眼眸看向赫尔曼的方向,绿色的目光汇成一道蜿蜒柔韧的暗流。

他看着,自胸口深处涌出一股不安——尽管早就知道这些生物不过是梅瑞蒂斯粗略的仿品,他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多年来的爱欲都投给了一具空壳的错觉。特别是——梅瑞蒂斯杀死里安后那几乎是圣洁的神色重新浮现在他心头,那时梅瑞蒂斯的脸和所有这些生物一样毫无表情。为对抗这种绝望,警探给枪上了膛。

——有时候,或者说是经常的,赫尔曼会怀疑,梅瑞蒂斯到底是谁?在心脏内部遇到的那个会笑的爱讥讽人的家伙,海灯街皇后的替身,凶残的异常人鱼杀手,又或者是赫尔曼记忆里的那位怀抱有如羊水般温暖的情人。或许这几种身份本来就没什么区别,他们在赫尔曼看不到的地方水乳交融,合为一体。但现在必须做出决定了,眼前柔软的白色身影通通贴在玻璃上,目光齐齐盯向闯入者。赫尔曼犹豫片刻,后退一步,一枪打碎了玻璃。

浊绿色的立方体中央裂开了一个大洞,白色柔软的身体带着污水像落叶似的纷纷坠落。锋利的玻璃边缘切割开人鱼们的皮肤,浓郁的血液把周围通通染成一片翠绿,不论是玻璃,地面,还是生锈的仪器,赫尔曼甚至怀疑染绿的是自己的眼底。它们像只有神经的低等动物似的挣扎着,手臂徒劳的游动着,试图支撑身体。这其中,有一只面容发育的比其他的更完全,也更像梅瑞蒂斯。它的手臂被豁开一条长长的口子,见到赫尔曼注视着它,它仰起头,绿色眼眸因为剧痛而泪光闪闪,几乎惹人怜爱。

但下一秒,枪声响了。它胸口留下一个小小的玫瑰颜色的洞,血喷涌而出。雪白的手臂在空中徒劳的挥动一下,就缓缓倒了下去。四周,它的同类迅速扑上来撕扯着这具肉体。一块雪白的皮肤,一块浓绿的肌肉,一堆形状跟人类肖似的骨头裹着筋腱,表面发红,自底下却透出青白。所有这些能够组合为梅瑞蒂斯并发挥魅力的肢体和肌肤纷纷分解,开裂,崩成无数块,被它的同类飞速吞噬殆尽。

赫尔曼再次扣下扳机。不知道多少次后,它们才全部停止了动弹。血液自无数弹孔中涌出来,滴淌下去,把这些皮肤和肌肉的碎块都染成罐头豌豆似的颜色,食物的颜色。

他匆匆从地上捡起来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组织塞进证物袋里,隔着一层塑料膜,触感柔软顺滑。有种非常不对劲的感觉从警探身体深处慢慢渗出来。他摇摇头,迫使自己清醒一点,迈步向更深处。

穿过一大堆落灰的废弃机械和容器,更里面是个熬煮明胶粗料的大锅,几条雪白的鱼皮从边缘耷拉出来,里面发出腾腾热气。一踏进工厂区时那股春天似的温暖味道从里面散发出来。角落里,一所生了锈的机器手臂对送上来的半截尾巴重复着剥皮的动作,它程序坏了,没法把原料送进大锅里。焦黄色的粗料从出口倾泻而下,倒入四方流水线上的小型容器里。在这里,它们会被生产为海灯街重要的工业原料:制作耳塞和安全套的合成胶,人造橡胶,做化妆品和饮料的胶原。

突然,一颗小球自上方滚落下来,滚到赫尔曼脚边。他捡起来,上面的虹膜绿的像画上去的一样。他抬起头,头顶上流水线上正自下而上升起几块人鱼残骸,机械手臂把它利落的分拣,归类,眼球和其他零件通通被摘下来放进旁边的塑料桶里。

这让他意识到底下有什么东西。从梯子的缝隙里望去,底下的空间通明,一片纯白。他找了好久才找到下去的路,不过地下室的门锁倒是已经松弛了。

沿着仿佛深不见底的螺旋梯向下走去,视野内的环境越发清晰,逐渐亮如白昼。地下室比他从缝隙中看到的要大的多。房间内空无一物,只有一个用天然大理石砌成的水池连接着刚刚他窥视过的空隙中看到的发锈的缆绳,托盘内几块残骸自掺水牛奶般的发蓝池水中缓缓上升。不知从何处发出的不自然的白光充斥着整个房间,照的周围雪亮。他站在池水边缘蹲下,准备取一点样本送去化验。突然,一阵深潭常见的咕噜声汩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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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起,水面上涌起了几颗气泡。一只难以言喻的洁白生物出现在赫尔曼面前,对他露出一个熟悉、伤感的微笑。

他好像从头到脚都被冰水浸透,一阵深冬般的寒意。这生物绝对不是他见过的任意一种存在,实际上,它是多重印象的粘合体:那些古代人鱼巨大的身躯被打碎后又重新拼合在一起,加西亚皮肤的奇怪紫色像斑点似的遍布其上。在这些顶端,一张酷肖梅瑞蒂斯的面容镶嵌在表面光滑的圆形凸起上——它就是用这张脸做出了那个逼真的笑容。

过了一会,它张开嘴唇,开始说话。它的声音和梅瑞蒂斯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沉稳,也更缺乏感情波动:

"晚上好,英雄。"它说。

——即使赫尔曼曾经是人类世界中最先锋的探索者,即使已经见证了无数次污染蔓延的情形,这只生物也超越了他的认知。它酷肖梅瑞蒂斯的面容下还连接着一支颈项,肌肉和筋腱的形状都和人类无异,唯有中间一道仿佛被切开似的裂缝张开,露出内部深邃的红色体腔。一个柔软的深红的洞出现在最底部,那些人鱼肢体的惨块从它颈项里滑出来,被升起的托盘刚好接住。做这些时,那张面容既无痛苦,也无愉悦,只是维持着圣像似的冰冷的微笑。

赫尔曼把枪上膛,瞄准了那张脸的眉心。怪物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格外悲伤。

"我是梅瑞蒂斯。"它开口,毫不迟疑。

"不可能。梅瑞蒂斯绝不容许我拿枪对着他。"

"我不是现在的梅瑞蒂斯,是你记忆里的那个,是从那个人身上分离的一部分。"它辩解着,庞然的身躯向赫尔曼游去。"看着我。"它突然命令道,语气突然完全变了,变得像是那个赫尔曼记忆中的身影。

一瞬间,灿烂笑声,夏日的芳香,大腿上的温暖以及其他柔和羞赧的回忆汹涌而来,把赫尔曼擭住了。他不禁一愣,看向它的方向。它得意的粲然一笑,目光炯炯:"现在换我来审讯你。你为何要杀了我,把我送进心脏?"

警探喉咙冰冷。他把枪放下了。"。。。。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你说谎。那时候你还没开始干这种工作,你是从我开始的,你杀的第一个异常人鱼就是我。"

"但你是不死之身。"赫尔曼辩解。

"不死之身!"它上唇促狭的卷起来,说:"有时候不死之身只意味着要反复死无数次。"

意识到它在转移话题,他没理会它的狡辩,再次沉声问道,"所以——那些人鱼是怎么回事?这些碎块又是怎么回事?"

它双眼一下子温柔如慈母。"把它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是我的职责之一,你以为明胶工厂只是靠那些人鱼运作的吗?"

见赫尔曼没有反应,它伸出触须,像伸出一只温柔的手:"好了,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真的责怪过你。"它脸上的表情也随之变得充满爱意。

这神色唤起了一阵令人沉醉的刺痛。记忆自我美化后总是变得极为危险,也最为迷人。在周围越来越强烈的白光里,它的身躯开始现出圣像的轮廓。"我的故乡就像这里一样洁白。在那里,你们称之为污染的东西,是我们的食粮和空气。"察觉到赫尔曼的目光,它哀伤的摇摇头,凑的更近了。现在它庞大的身躯触手可及,一阵又湿又温暖的空气把赫尔曼团团裹住,它眼神越发柔和,眼珠现出诱人的鲜绿。

从未有过的温柔涌上心头,化为朦胧甜蜜的忧郁。"....你从来没跟我提过故乡。"赫尔曼低声抱怨。

"那是因为,"它的面容忧伤,仿佛要落下泪来。"谈论已然失去之物有何意义?"

"我以为你不是这种多愁善感的性格。

几乎连空气都要凝结为白色。过了一会,他突然以祈祷似的声调开口:

"原谅我,如果你能听到的话——"

怪物露出吃惊的神色,紧接着,那张端庄的面容扭曲了,身体猛烈的扭动着,尖叫震耳欲聋。他把刀插进它喉咙里,深深推进去,自下而上把那张脸劈成两半。它质地出奇的柔软,似乎里面没有骨骼和筋腱。底下,一张巨大的生满了牙的嘴暴露出来。滚烫的白色血液喷涌而出,溅在他身上和脸上,接触到的皮肤上通通染上一阵刺鼻的强烈香气。

它挣扎着沉入了水中。牛奶般的白色池水上泛起涟漪,很快又恢复了平静。那把刀写了咒文,它逃不了了。赫尔曼伸手取了一点白色液体收集进小瓶里,转身向地面上走去。周围雪白的光开始逐渐暗淡下去,他从来没有如此难过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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