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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灯街的霓虹灯从来都令人讨厌。不管来几次,赫尔曼都适应不了这种过于绚烂的颜色。这些处于媚俗边缘的设计还带有一点罗莎琳区的高雅味道,使之更加令人无法忍受。金钱的味道和色彩明晃晃的涂在这些折中主义建筑的表皮上,让人毫不怀疑这里只是个按照金钱规则合法出售性产品的流水线工场。赫尔曼这样想着,拐进某个肮脏小巷。尾巴女郎们穿着高跟鞋正站在街头上冲他招手,其中有几个男孩子长的很漂亮。
赫尔曼从他们身边站定。他们兴奋的把手里的花瓣丢到他身上。一个穿着红色高跟鞋的男孩没穿袜子,苍白的脚面上血管轻微凸起,几乎冻成紫色。"你找谁?"察觉到赫尔曼的目光,他笑着问。
"我谁也不找,只是路过。"
"那也不错。我们都很棒,你可以带一个回宾馆。"
"谢谢,不过算了。我没带够钱。"
男孩没有任何恶意的笑起来。那张瘦长的脸露出好看的皱纹。"不一定会要你那么多钱。我们只是想找个理由住宾馆。"
赫尔曼望了他一会,感觉到胸中涌起一股荒谬的肉欲。他记不清上次约会是什么时候了。"你应该去上学。"他没头没尾的说道。
男孩有点害羞又有点讥讽的摇了摇头。"我早过了那个年纪了。你要带我去宾馆吗?"他问。
赫尔曼想回他什么,但这时尾巴女郎们身后的门开了。
"晚上好,冒险家。"
一个金发青年走了过来,头发稍长,斜着耷拉下来盖住眉毛。他的脸端正的像是肥皂剧里面的人物,却也同样令人无法投注任何激烈的感情。这人是赫尔曼的线人艾利蒙特男爵。他一直让别人这么称呼自己,尽管他其实连自己父亲是谁都不知道。
"你来晚了,男爵。"赫尔曼转过头,说道。
"别介意。我在工厂耽误了点时间。警官。这次我给你弄了张门卡。"他在口袋里掏了半天,把一个极小的芯片粘在手指上伸向赫尔曼的方向。
赫尔曼接过它,"那工厂还是老样子?"他问。
"成了一个专门生产聚居地风格破烂儿的地方。一些所谓的聚居地化妆品和保健饮料,卖给信奉灵性的中城区居民。你不会喜欢那里的。"
它还能兼营安东尼奥的业务,真是个现代化的大工厂。赫尔曼想。"保健饮料,听起来真是不错。"没关系,即使天塌地陷,安东尼奥的手下也会继续赚钱。
这反应让年轻人一愣。"你还要去?"他问,摇了摇头。"我记得你上星期已经去了一次了。"
"我还没找到要找的东西,不过快了。"
那个穿着高跟鞋的尾巴女郎男孩突然把手指搭在赫尔曼手臂上。赫尔曼转过头看他,看到一副极其渴望并且故意显得更加渴望的神色。
这神情相当成功,但那男孩的面孔不再有魅力了。他的面孔开始清晰的暴露出玻璃的质地:赫尔曼从上面只看到自己欲望的倒影。刹那间,刚刚粘稠的欲望荡然无存。"抱歉,我有些事要办。"赫尔曼轻轻推开那些手指。它们因为深秋的冷风冻的通红。
男孩的脸色变得苍白。他没像海灯街其他人一样突然发火,只是尴尬的笑了笑,顺便对着刚刚缩回来的手呵了呵气。如果不是刚刚男爵告诉了他那些,赫尔曼说不定会被他这副模样打动。
"好了,再会,男爵。如果幸运的话,下星期我就不用再来麻烦你了。"
"得了吧,我看你永远不会缺少麻烦。"男爵再次摇了摇头。赫尔曼从钱包里头抽出一张钱递给他。男爵把钱推了回去。
"你要是能活着回来再给我。或者这笔账就不用算了。"
"那你亏大了。我会回来的。"
男爵为难的看了他一眼。"他们都那么说。但没人从那儿回来过。"
"不错,说明这里就是我要找的地方。"赫尔曼把那张钱收回口袋。或许是即将到来的冒险让他胸中激荡,他轻浮的说道:"别担心,艾利蒙特,梅瑞蒂斯会保佑我的。"
男爵的脸色一下子变为铁青。"别提那名字。"他喃喃自语。"在他来之前海灯街还算是个正常的地方。"
"海灯街的人好像倾向于认为都是梅瑞蒂斯的错。"
男孩和其他尾巴女郎们都走远了。空气中残留着一股廉价香精味。赫尔曼察觉到自己已经被激起了一种幼稚的争辩欲望。"算了,这不重要。"在男爵回答之前,他率先说出了这句话。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你这么好。那东西害过和它接触的所有人。"男爵说着,脸上逐渐浮现出一种极其暧昧的怪笑来。"他装皇后的时候,我跟他睡过——这就是结局。"
有什么呼之欲出,赫尔曼开口想阻止他,但男爵已经把手放了下去,他合身的柔软牛仔裤被手指撑住绷紧了,露出两腿间耻骨坚实,平坦的形状。"之后我成了这副模样。"
赫尔曼表情严肃。"别这样,男爵。你要是真觉得可惜中城区有的是人工制品,任何型号都有
', ' ')('。和神经相连,好用而且不贵。"
"。。。。你说的对,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惜。我被改变了。但夜深人静时我看着自己,过去的幽灵会让我觉得自己被摆布到这个地步实在可怜。"他叹了口气,语气简直像是赫尔曼之前谈过话的那个警卫。
"。。。。他对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那时候我跟所有蠢货一样迷上了皇后。每天沉溺在他的身体里。在他的体内逐渐溃烂,发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这算是我听到的梅瑞蒂斯故事里面最可恶的一个了,可惜有点过于夸张。你的故事技巧可以再精进一下。"
"你不怕吗?"男爵冷不丁问。
"怕,但我还有其他选择吗?"此时假充男子汉不太明智,但赫尔曼总得说点什么。他脑子里头回荡着密歇根.亨伯特说过的话。"你当初真该死在那里——那可是多少人羡慕的死法。"亨伯特以为自己占尽优势时候不小心说出了这句话。但如果这句话说的是死在梅瑞蒂斯手里,那么他是对的。
男爵换了副喝醉了酒似的表情。"毕竟你赢过他一次。我虽然没把了,但是还算是个男人——或者曾经是。现在不算了,不管怎样跟那玩意儿没关系。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我很佩服你。"
"够了。别再说了。你来之前喝酒了?"
"我弄了点莎布。那玩意儿见效真慢。"男爵傻笑着。莎布是明胶工厂的废料。赫尔曼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推进不远处的门里,迎面一个老气横秋的女门房坐在里头。赫尔曼塞给她两百块钱。
"替我看好他。"赫尔曼把男爵紧紧抓着自己胳膊的指头掰开叠在一起。男爵像童子军似的规规矩矩的坐在那张破椅子上,咧嘴冲门房傻笑。
"谢了,长官。"他说着,把手指放到嘴唇上做了个飞吻的动作。赫尔曼无心再跟他讲话,转身走了出去。
午夜的天空是铁锈的微红颜色。北风阵阵,响起悲鸣似的声音刮过,把赫尔曼头发吹的乱七八糟。警探裹紧了大衣往前走去,只觉得裸露的脸上一阵阵针扎似的疼痛。没了城区的人工供暖设备,又没有海灯街的居民烧火炉取暖,这个被废弃了快十年的鬼地方到处都冷的要命。
现在,他走了半个小时的路,终于站在整个海灯街旧研究所厂区的中心地带。四周都是些高大的被烟尘染成深色的旧厂房,大部分都是旧时代的老样式,正方体,深色瓷砖,蓝色玻璃。林林总总的管子紧贴着这些建筑表皮支棱着,向外伸展着和攀援其上的藤蔓几乎融为一体。地面上,一条排水渠自厂区蜿蜒环绕一圈,随处可见的散发着工业废料气味的垃圾堆上生着高的吓人的野草,它们有着形状古怪的或细长或肥厚的叶片,颜色是发白的嫩黄。
尽管冷成这样,但空气中却不合时宜的弥漫着一股暖融融的芳香,像春天时候树木抽芽,蓓蕾绽放时的味道——这种味道如果被放进地窖里,加上石膏和明矾熟成三个星期,会变为一种更含蓄但更诱人的味道:湾区和海灯街的小混混和无赖们最喜欢的莎布的气味。大道已经生满野草,一派荒凉景色。赫尔曼踏过大片畸形的草丛,古怪的草叶纷纷向两边倒去,汁液粘腻的像胶水,质地柔软的像皮肤,比想象中更令人难受。他强忍着一股被轻轻抚摸后颈似的异样,穿过两个厂房中间满是铁锈的泥泞的小路,又拐了几个弯,终于走近了东南方角落里的那座巨大的厂房前头。
这厂房看起来比其他的那些更老也更破旧些,体积大而笨拙,造型臃肿。赫尔曼记得在图书馆里头那本发黄的旧日志中记载着,这厂房是当时工业区的核心,全盛时期甚至有数家大大小小的工厂同时住在里头。每天,机器隆隆运转的声音从这里一直传到海灯街最北侧,那些人鱼跟恩客上床的时候都戴着耳塞。他们脸上涂抹的面霜和用的安全套也是明胶工厂的产物——纯鱼鳞制成的胶原,搅进各种催化剂和原料,被拉伸,打碎,重塑,注入化妆品和饮料的塑料或者玻璃容器里,贴上标签,生产的产品从实惠到奢侈应有尽有。
即使现在,明胶工厂的核心也依然忠实的生产着它的原料,仿佛时间也被那些无穷无尽的胶原凝固,黏着在研究所全体撤离的那一刻上。赫尔曼望着眼前深蓝色阴影笼罩着的玻璃大门,突然感觉这一切都异常熟悉。他产生了自己曾经亲眼目睹过这副景象的错觉。
他犹豫片刻,决然一把推向它。旧锁头早已锈蚀,金属断裂开来,碎皮哗啦一声纷纷落在地上。于是两扇样式陈旧的厚玻璃像嘴唇似地徐徐张开,令整个海灯街讳莫如深的禁区就这样轻易的暴露在赫尔曼眼前。厂区内里一片昏暗,伸手不见五指,大概是窗户都被从内部牢牢封死了,整个厂房里只露出几点微弱的金属的冷光,暗示着这些机械奇异的形状。深处,一股强烈的带着莎布的甜香的鱼腥味自周边浓郁的黑暗中猛地涌来,尽管已经提前吃了信息素干扰剂,赫尔曼还是感到额头一阵胀痛。他深吸一口气,摸索着掏出口袋里的手电筒打开了。
四周几条生产化妆品和饮料的流水线,已经不再运转了,落满了灰,瓶子扔
', ' ')('的满地都是。不远处的一块厚重的绿色玻璃上,耀眼的惨白光斑吸引了赫尔曼的视线,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他眯起眼睛,向深处望去。很快,他认出来玻璃后面隐隐约约有些什么白而柔软的东西,被浑浊的水给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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