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远在地方任职,双方鞭长莫及,寇准一开始就不会动主意到其头上。
等尘埃落定,少说也要四五年。
在这期间,东宫定已确立,太子身边正是需要能人辅佐相教的时候,再让在地方上攒好资历的陆辞归来,也就变得再名正言顺不过的了。
在想定之后,王旦当机立断地请陆辞上门。
他原还要再试探一番陆辞态度,考察一下对方为人,再决定是否开口的。
却不料陆辞已猜透他的心思,还主动开口,提了出来。
王旦笑了笑,坦荡道:“太子舍人为正六品,本是你的职事,但因东宫未立,现做些许变动,平迁至知州,别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哪怕两者同级,但却是从汴京调到地方上去,说好听了是积累资历,说难听些,则是明着平调,实则暗贬了。
这么一来,遭到反对和阻挠的可能性,也就大为增加。
倒是一直对陆辞极其看重的寇准说不准要大发雷霆,还记恨一下提出这主意的王旦,认定其不安好心。
王旦对此有所预料,仍是心平气静——他过去哪怕是做好事,做正事,也没少被寇准记仇的,倒也习惯了。
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能当对方的无理取闹做耳边风。
他唯一只担心陆辞会想岔,有意安抚,便推心置腹道:“虽暂时远离了京师,但若顺利的话,也只是数年功夫,待太子年纪稍长,就定会调回。况且你年纪尚轻,升迁又快,容易再有苏嵩之事,不若趁此机会多增长些履历,也知民生之艰。”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在地方上任官时,若成绩亮眼,无需运作也能回来,那日后再谈升迁,便是上好成资。”
平迁到地方上?
做知州?
王旦不知的是,他此话一出,陆辞的眼睛,倏然就亮了。
参加贡举时,最想的就是被调到地方上去做知县,吃好喝好的他,当然不觉这有什么委屈和可惜的。
后被留任京中不说,还机缘巧合地升了官职,陆辞原都快死了这条心了。
不料峰回路转,会得当朝宰执主动提出,还直接包揽下了替他周转的辛苦事!
听王旦这么说时,心愿得偿的陆辞便拱手一揖,字字铿锵道:“我年纪虽轻,也知不忘初心、方得始终的道理。王相凡事以国运为考量,为民不遗余力,殚精竭力,鞠躬尽瘁,堪为士人楷模。我虽人微力薄,也愿为国尽力。只是需劳烦王相为我周转,心里甚愧,唯有一心照看百姓,作为回报了。”
王旦心里感动,老怀欣慰地抚了抚须,不住点头,才轻轻道了句:“好。”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1.上州知州为正六品,中、下州知州为从六品。
2.太子舍人为正六品。
3.职事官和阶官的等级可以是不同的(而且大多数情况也不同),如果两者差距大的话,前面还要加个‘试’字,俸禄也跟着降一些。
陆辞的阶官是从六品的员外郎。
4.史上寇准和五鬼相斗的结果是同归于尽,如果对详情感兴趣的话可以看《宋代政治史》。后文也会简单提及。
第九十八章
王旦看着寡言内敛、温吞随和,真办起心意已定的事来,却是出人意料的大刀阔斧。
他派人将陆辞送回家中后,就毫不犹豫地重新换上朝服,即刻乘车入宫去了。
他极其清楚,自己邀陆辞入府叙话的事,很快就会被有心人得知。
且不说一旦经人口进陛下耳,不知会生出什么乱七八糟的猜测,单是夜长梦多这点,就是尽快办妥的好。
王旦雷厉风行地说服了皇帝,又借着身为宰执的职权便利,立马就赶在皇帝后悔之前,直接带着起草好的诏书赶往中书,干净利索地做了签署。
等林内臣晕乎乎地拿着委任的诏书出了宫门时,距陆辞走出相府大门,才仅仅过去一个时辰。
不过一正六品的地方差遣,在朝中根本掀不起多大波澜,倒是王旦难得出手这般迅疾,才引起了一些人的小小议论。
陆辞到家还没多久,正着下人收拾东西,准备走马上任呢,就接到正式的任命诏书了。
林内臣一板一眼地念完之后,将诏书交到陆辞手里,话中不免遗憾道:“不知王相为何坚持将你外派,但他既已说服了陛下,叫木已成舟,你这一去,再快也得成资一回后再归了。”
林内臣说这话时,一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陆辞面上神色,显然并非真的相信他毫不知情。
陆辞倒无瞒着他的意思。
他出入相府时,并未刻意遮掩过行迹,很快就会被旁人知晓,更何况是耳目灵通的林内臣了。
在话不宜多说的情况下,陆辞只笑了笑,以跃跃欲试的口吻:“王相有意雕琢磨砺我,岂不是将我视作璞玉的表现么?更何况,不论是留在汴京,还是去到地方上,纵有千辛万苦相待,只要能报效深厚君恩,我皆愿往。”
林内臣笑了笑,遂不再多话,而是乘上车舆,回宫去了。
在途中,他还叹息着想,这陆辞虽身负才学,也一度受陛下看重,但说不准的,就要到此为止了。
许是对方初入仕途,履历太浅,才留了这么些天真的傲气。
不然怎么会莫名得罪了当朝宰辅?
王旦可是出了名的脾气温吞,连寇准三番四次冒犯到他头上,都毫不计较,还愿反过头来举荐寇准,在陛下前为其开脱的。
他思来想去,也只能得出,恐怕是陆辞这一后辈求差遣太过急切,待人太过轻薄,才连王旦都看不下去,非要出手镇压,不惜竭尽全力说服圣上,也要尽快把人撵到远远的汾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