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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四十九日后,国丧结束,厉久和登基为帝。同日,皇帝册封正室妻子苏氏为后,长子厉贤为皇太子,同时封皇弟厉延乐、厉长安分别为康王和唐王,各赐封地,朝中职务照旧。因上官明并无名义上的官职,故未出席登基大典,只在筱宛居中歇息。
每逢江山易主,朝堂之上自有一大番人事调动。在新皇手下,苏家首当其中,把持三省,占牢相位,与苏家互相牵连的几个门阀世家也获益匪浅。但朝中仍有不少年轻官员,身居要职,与高门大户关系不深,皆是在先帝临终前,经由上官明和厉久和二人之手提拔上来的。
其实这些事情,在上官明眼中,已经不再重要了。在厉书铎死后,上官明满心欢喜,一直等待着出宫的时候。他还没有对厉长安说出计划,因为他知道,厉久和这人颇有些小肚鸡肠,不到他真的坐上龙椅的那一刻,催促他也是无济于事。在国丧期间,上官明亦有去信朝露殿,隐晦提示旧时之约。而厉久和的应对法子,则是让乳母宫婢带着厉贤去探望上官明。
现在的厉贤,在精心教导之下,已经是个行事规规矩矩,会写上几个大字的孩子了。他见了上官明,竟将大礼行得有模有样,毕恭毕敬地称呼道:“见过上官公子。”
上官明见了,心中自是悲喜交加。喜的是他的贤儿逐渐长大,知书达理,越来越有皇子模样;悲的则是,明明自己才是他的生身之人,最后却只听得见一句“公子”,实在令他心痛。
无论如何,能与自己的儿子共度片刻,上官明依然心生喜悦。他还以为,这是朝露殿的示好之道,意在告诉他,一切如故,约定仍在。
不料,厉久和登基三日之后,一行宫女太监整整齐齐进到筱宛居中。
涵泉殿中,厉久和身着龙袍,细细翻看着柜上的独本书册,对这里的珍藏啧啧称奇,爱不释手。
“竟然连这本书都有……当年太学府还非说这是禁书,是什么有辱圣贤的歪门邪道呢。”厉久和面露讥笑,“看来先皇也不是什么全然的正人君子,当真有趣。”
“公子!上官公子,你不能进去!”外头忽然传来小太监的焦急劝阻声,厉久和抬头望去,只见上官明怒发冲冠,仰首阔步,甩开一众拦着的下人,直接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上官明双目似要喷火,怒气大得几乎掀翻房顶,也不行礼,就将一席明黄布卷狠狠砸到了地上。
那是圣旨。见圣旨被这般不敬对待,殿中的下人们吓得齐齐跪地,不敢作声。上官明却丝毫不惧,死死瞪着厉久和,仿佛要以眼神刺杀他。
“上官明,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如今……”厉久和嘴角微扬,得意问道,“朕的身份?”
“那你要如何?杀了我?”上官明仍怒道。
“朕怎么舍得杀你呢?朕爱你还来不及呢,朕的,昭仪。”厉久和仍是笑着,指示身旁太监将那圣旨拾起,再次诵读。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上官氏公子明品行端正,容貌出众,才情惊人,深得朕心。今侧封昭仪,掌制命,赐居所,准祭祖,特此昭告天下。望恪守道德,尽心服侍,报效君恩,钦此。”
“这是什么?你这算是什么意思?”上官明一把夺过那道圣旨,狠劲再扔出去,“你答应过我,你登基之后,就让我和长安离宫的!”
“朕是答应过你,”厉久和仿佛看着孩童闹别扭一般,冷冷看着他,“但朕现在后悔了。”
“什么……?”上官明始料不及地看着他。
“反正朕现在贵为天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要纳了你,纳了你便是。”厉久和轻佻回答,毫不在意。
“你若是只想玩弄权术,全天下有那么多的男男女女,个个貌若天仙,人人巴不得爬上你的龙床,”上官明悲切地哀求着,声音发颤,“什么样的美人,陛下要不到呢?为何偏偏要作弄于我?”
“你以为朕就是看中了你的身子吗?上官明,你未免也太瞧不起自己了吧?”厉久和轻笑着答道,“如今朕初登帝位,朝中上下,人心未稳,世家门阀,虎视眈眈,尤其是苏家,大有一副要将朕这个皇帝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意思。先帝驾崩之前,你便是离王权最近之人,你觉得,朕会就这样放你走吗?”
上官明话音瑟瑟,压抑至极,“……你到底想要什么?”
“朕要你为朕一人所用。如今苏家人前朝称相,后宫为后,若想削弱苏家势力,怎么少得了你这个皇太子的亲生娘亲呢?更何况,以你小相爷的高明手段,长袖善舞,平衡各方势力,助朕稳固帝权,想来并非难事。”厉久和缓缓道来。
“你……你疯了!”上官明气得浑身发抖,只差指着他的鼻子怒骂,“你就不怕我和你拼个鱼死网破?”
“有贤儿在朕手上,你不会的。”厉久和自信笑道,“朕还要提醒你,当年先帝极擅集权,有多少人心、人力、财力,最终旁落到了你的手上,你自己应当清楚。若朕不以这种法子将你留下,就算朕当真大发慈悲,放你离开,你以为苏家人会这么容易让你逃出生天吗
', ' ')('?”
上官明默不作声,只极其忿恨地瞪着他。
“你一日活着,太子的身份便一日令苏家人担忧,若朕不给你找个名正言顺的位置,确保你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恐怕,你根本无法活着出这一座太平城。”厉久和摇了摇头的,含笑叹息,“朕将你立为昭仪,是在救你的命呢,你竟然毫不领情,为夫可真是伤心啊。”
说罢,他负着双手朝外走去,经过上官明身侧时,又抛下一句:“明儿回去后,洗干净身子,养足精神,等着册封大典,龙凤呈祥吧。摆驾朝露殿,朕要去看看太子了。”
厉久和领着一大群宫女太监离开,涵泉殿中,只剩下上官明一人。他垂着头,两拳握死,使劲得双肩双臂都在显然抖动。
终于,他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怒吼,愤然上前,将书桌上的所有东西一扫落地,怒喊不断,陶瓷破碎,纸张撕裂,一片狼藉。
“啊——!”
太平城内,万里红妆,宫廷内外适才撤下素白,不出几日,又换上了喜庆的大金大红。
这是上官明第一次着凤袍,戴凰冠。沐浴过后,绣冬替他描眉画眼,以花钿掩伤痕,红唇似血,肤白胜雪,眉目却如冰。厉久和遣来的公公亲自为他起轿,让他足不沾地,由筱宛居一路抬入飞霜殿。寝殿内亦装饰一新,鸳鸯比目,连理金枝,莲子百合,系带合卺,处处是新婚之物。
上官明坐在床边,透过眼前的金玉珠帘,瞧见了铜镜中的自己。他看起来雍容华贵,楚楚可怜却又有成熟风韵,可谓美似仙人,但在他自己眼内,一切却犹如小刺扎入双目,令他隐隐作痛。
他曾与三个不同的男人大被同眠,时至今日,他才头一回身披嫁衣,却并非嫁给那个他一心爱慕的人。
思量至此,上官明心中绞痛,难以呼吸,眼眶不自觉泛红起来。
恰巧此时,房门大开,一身喜服、头戴金冠的厉久和走了进来。上官明立刻移开眼去,面朝他处,不去看小登科正得意着的新皇帝。
厉久和大摇大摆走到他跟前,双手一举,一副等他伺候的模样。上官明自然不会搭理他,面上半点好脸色都没有。厉久和竟也不恼,自行脱了衣裳,只着单衣,往床铺里钻。
见上官明坐着不动,厉久和随口道:“你是打算坐一整晚?木已成舟,你即便今晚不睡,难道日后每晚都不睡?”
听了这话,上官明竟也有些泄气,疲惫之意上涌。他伸手一把摘了头上冠饰,叹着气,无奈地也躺到了大床上,和衣而卧。
红烛垂泪,灯火渐弱,上官明自然没有睡意,可他身边的厉久和反倒翻了个身,背朝着他,毫无不轨痕迹。上官明心中微诧,偏过头去,疑惑地看着厉久和的后脑。
“干嘛?真觉得自己是狐仙再世,魅术无边?”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厉久和懒懒又道,“你不是也说,全天下这么多俊男美女,有哪个是朕要不到的?之前都跟你说了,朕需要的是你替朕制衡苏家,把握朝局,真当全天下的男人,都只会被你上官明的身子所迷倒?”
上官明顿时有些难堪,但得知厉久和并无苟且之意,倒有些放下心来。他没有作答,也翻了个身,面朝另一头,任思绪如万马奔腾一般,在脑海中呼啸而过。
此夜,再无异样。
翌日一早,依照规矩,上官明应当要觐见太后,行新妇之礼。但如今宫中并无太后,执掌后宫事宜的是皇后苏秀秀,亦是皇帝明媒正娶的正宫发妻,后宫妃嫔自然尽归她所管理。
“参见皇后。”上官明一身素雅浅色,与先帝在位时的打扮无异,仅是手腕之上多了一个鎏金翡翠玉镯,是后宫男妃才会获赐之物。
苏秀秀一身华服,肩披凤翎,端坐思齐殿正厅主座之上。她嘴泛冷笑,目露寒光,见到上官明跪下行礼,既不让他平身,也不赐座,只抿了口茶,“明昭仪果真好本事,以色侍人,还能连连得宠,屹立两朝不倒,本宫自愧不如。”
“谢皇后娘娘谬赞,弟弟今日来给姐姐奉茶,其实是有些话想与姐姐细说。”上官明维持着跪拜姿势,双目规矩垂地,语气寻常。
“是贤儿在外头吗?快让他进来。”苏秀秀却越过他的话头,径直朝外招手,让路过的厉贤跑入了她的怀中,“好贤儿,本宫好儿子,快来瞧瞧这人,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厉贤端详着跪在地上的男子,对前些日子之事还有些许印象,小声道:“上官公子?”
“皇儿,今时不同往日了,曾经的上官公子,现在是你父皇的姬妾男宠了。”苏秀秀让厉贤站在前头,引着他去看上官明,“快学着母后喊一声,明昭仪。”
厉贤听出了他母后话音中的讥讽,一时有些心生胆怯,迟迟没有出声。而上官明居然默不作声,依旧跪着,一刻也不曾抬眼去看朝思暮想的贤儿。
“对了,陛下见明昭仪多年常居宫中,习惯了住在筱宛居,因此仍把那地方赐给你做居所。但新帝即位,宫中需要些新风新气,陛下准本宫拿主意,来给你的居所起一个新名字。不如就叫…
', ' ')('…”苏秀秀又阴阳怪气道,“浣纱居吧?恰好能追溯明昭仪的出身呢。”
此话意在讽刺上官明的罪臣之后身份,还顺带提及了他死在掖庭里的娘亲,辱及先人,可谓十分不敬。上官明的身子却纹丝不动,只道:“有几句话,弟弟是当真想与姐姐商量——”
“本宫还请高人算过,筱宛居风水甚好,若不在附近修建祈福之地,可就浪费了那一处的地灵人杰了。你说,是建送子观音庙呢,还是修小妈祖阁好?”苏秀秀咄咄逼人,嘲讽之话不断迸出,只差直接对着上官明大喊“去母留子”和“父子共妻”了。
“皇后娘娘!”终于,上官明扬声道,“弟弟有几句真心话,必须要对姐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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