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绍一动不动地跪在他身前,薄唇紧抿,眼窝微陷,神情疲惫至极,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薛元超知道他是打定主意了,却没有立即答应下来,也没有驳回他的请求,而是悄无声息地在身后打了一个手势,吩咐小厮进宫去请公主。
片刻之后,一位皂衣小厮悄无声息地出了衙邸,往大明宫而去。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更漏一滴滴地漫过新的刻线。薛元超负着手,在室内走来走去,却始终想不出一个妥帖的主意来。平心而论,他是不愿意让薛绍离开的,但薛绍所说的话又确实是实情——身为宗长,他需得全族的利益为上。
眼前这个孩子虽然聪明早慧,但是慧极,必折。
他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连积压在案头的公文也没有心思去料理。薛绍也没有催促,而是直挺挺地跪在案前,似乎是在磨他的耐心。等日头渐渐升到了枝桠上,方才出门的那位皂衣小厮才匆忙赶回来,战战兢兢地说道,公主来不了了。
薛元超皱眉问道:“为何?”
小厮战战兢兢地说道,因为公主纠集东宫六率,围住了弘文馆。
薛元超大惊:“为何???”
小厮颤颤巍巍地说道,因为皇帝前日举动有失妥当,天后决议剥夺他议政的权力,让他好好地做一个旁听。朝中大权大半落于太后之手,弘文馆的人便不满意了,所以……
所以那些喜爱撰文的文人雅客们,要么选择站在太后这一边,要么就被太平公主一个一个地叫出来,单独带到大明宫去问话。六部还没有得到消息,此时尚在兢兢业业地办公。但是照眼下的情形,用不了几个时辰,公主便会将六部官员一个一个地带过去问话。
小厮飞快地抬头看了薛元超一眼,低声说道:“公主特意吩咐我带一句话来给郎君:无论郎君想要提前称病致仕,还是继续任满三年宰相,她都尊重郎君的选择。”
薛元超转头望着薛绍,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薛绍紧紧抿着唇,面色有些苍白,却隐然感觉到松了一口气。公主会下手,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谁都不知道公主会做到什么地步,又会引起怎样的反弹。如果,如果这一回,皇帝手中的实权无法平稳让渡,那么长安城很可能就要见血。
他此时唯一想要做的,便是陪在她的身旁,无论死也好,活也好。
“宗长。”薛绍深深叩首:“请允薛绍离宗。”
薛元超皱眉看着薛绍,很久都没有说话。
皂衣小厮小心翼翼地问道:“郎君,郎君预备如何回复公主的话?”
薛元超神情淡漠地说了一个字:“等。”
等事态明朗,等这一池子浑浊的水慢慢地平静下来。
他知道这些事情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但他同时也在观望,太平公主的极限在哪里,她的谋略和她的野心,她斡旋的手段,是否称得上一个英明的雄主。
有野心但没有实习的人,他见得太多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更漏渐渐地漫过了又一道刻线。外间忽然响起了嘈杂的人声,片刻之后又渐渐地沉寂下去。一位书记官匆匆跑进来说,千牛卫接替了金吾卫的活儿,过一些时候,太上皇、太后和公主都要过来,说是要给新皇讲讲课。
薛元超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看向薛绍:“千牛卫?”
公主可以凭借她昔日的积威调用东宫六率,但是千牛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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