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了李慎一块儿价值不菲的古玉做见面礼不说,还留了他用午膳。
平隽趁机说道:“既然祖父留了谨之用午膳,这会儿时间还早,那我带了他四处逛逛去罢。”家大业大,成了所谓的世家就是这么麻烦,要依照他的本意,直接安排了李慎与七妹妹相见面谈,再好不过了,只可惜显然不可能。
平西侯是知道平隽带李慎去四处逛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自然不会反对,笑道:“那你们早去早回。”
平隽应了,行礼退下,带着李慎逛自家的园子去了,表面看来,二人都一派的闲适从容,但李慎心里有多不自在,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因低声与平隽道:“大哥,其实我真还不想娶亲,至少不想现在就定下来,万一……岂不是白害了人家姑娘吗?虽说我爹态度坚决,但如今我都在盛京了,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他就算再想管我的事儿,也是鞭长莫及,不然这事儿就先拖着,等我回来后再说罢,大哥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这会儿换了我处在大哥的立场,也定会同样难做的,而我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大哥难做了。”
李慎这几年一直有与平隽通信,加之远近打了几回仗,经过见过了太多百姓们的不幸与苦难,如今思想纵然还没升华到与宇文修平隽一样的高度,要凭一己之身救民救国,至少也有了“大丈夫天下未定,何以家为”的想法,所以有此一说,何况他本来就还年轻,不过才将将及冠而已。
平隽闻言,淡笑道:“难做倒是不至于,谨之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若不是你本人足够优秀,我很愿意你做我的妹夫,李大人态度再坚决,这门亲事也未必成得了。你也别想太多了,你是独子,战场上又刀剑无眼,李大人担心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也相信宇文修看人的眼光,你一定能平安凯旋的!”
说得李慎激动起来,道:“大哥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和摄政王的信任与期望!”
“行了,这话这几日我听的人都快耳朵起茧子了,你说的人还没烦呢?”平隽一摆手,“至于我七妹妹,做一个合格的妻子、儿媳与主母,应当是不会让你和你家人失望的,就是你如果想要的不止是一个妻子,还想要一个心意相通的爱人的话,就得你自己努力了。只是一点,我们家的女婿,与儿子一样,也必须年过四十无子后,方可纳妾,虽然如今这项家规已没有以前执行得那般严格了,但庶子还是决不能生在嫡子之前的,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以后能善待我七妹妹。”
李慎长到这么大,还真没对哪个女人有过动心的感觉,自然对娶谁不娶谁,也不是很在乎,想也不想便应道:“大哥放心罢,妻者,齐也,我一定会尊重善待七小姐的。”
即便做不了心意相通的爱人,把妻子当成自己的妹妹来疼也是一样的。
两个人说着话儿,很快到了花园里的一个八角亭下,不出所料,“偶遇”上了在亭子里小坐的平三太太和平七小姐。
平三太太方才远远的看见李慎,见他身量长挑,龙行虎步,一举一动间虽自然而然就会带出武将军人特有的铁血气息来,但终因是大户人家出身,又不失礼体风度,心下已喜欢了五分了,果然自家老爷说得对,若不是靠着平隽,这样好的亲事,的确轮不上自家女儿,哪怕她对外也是平家小姐,自来不愁嫁,可嫁一个五品的人家与与一个七品的人家,差别还是很大的,不是吗?
平隽已在跟平三太太打招呼了:“三婶婶,好巧,您也来逛园子。给您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大同总兵李大人之子李慎,谨之,这是我三婶婶。”
李慎便忙大步上前,给平三太太行起礼来:“小侄见过世伯母。”目不斜视,虽彼此都心照不宣这场会面是为了什么,旁边的平七小姐已有八成可能是他未来的妻子了,却也没有趁机看一眼。
平三太太看在眼里,对他就越发喜欢与满意了,道:“李将军年少有为,我虽久在内帷,也曾有所耳闻,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含珠,李将军既是你二哥哥的至交好友,便也是你的兄长了,你还不快见过李将军?”
平七小姐已经悄悄儿上下打量过李慎了,心里小鹿乱撞般,听得母亲的话,一张脸更是红得能滴出血来,不过仍上前大方优美的给李慎行了个礼:“见过李世兄。”
既是长辈让她来见过自己的,便是长辈已许了这门亲事了,李慎这才趁给平七小姐还礼的空档,飞快打量了她一眼,漂亮自不必说,一举一动都与李慎的姐妹们和以往接触过的小姐姑娘们不一样,十分的赏心悦目……李慎心里也终于对这门亲事本身,有了几分满意与期待。
事情便就此定了下来,李家随李慎一道进京的族叔族婶代表李家,很快与平家过了庚帖,再送了小定礼上门,不出意外,平七小姐便是李慎未来的妻子了。
简浔听说这事儿后,方松了一口气,离正月十五只有三日了,与讨逆大事相关的任何人任何事,可都容不得再出任何岔子。
简泽很快也回了崇安侯府,简浔接到信儿后,便要回去,宇文修却忽然回来了,却是放心不下她,也有话叮嘱简泽,夫妻两个遂一道回了崇安侯府。
一段时间不见,简泽瞧着又长大成熟了些似的,穿上军装甲胄,竟颇有几分宇文修昔日的风采了,一见宇文修扶着简浔进来,便起身给二人行礼:“姐姐,姐夫,你们回来了。”
一副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样子,哪有半分即将奔赴战场,与敌人拿命相搏的恐慌与不安。
简浔看得眼眶一热,这应当就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真实写照了,若是可以,她多希望他能永远保持这个样子,可这显然不可能。
再看简君安与平氏,简君安瞧着倒还好,虽一定会担心与舍不得儿子,但父亲的爱,一般都是隐藏在心里的,平氏的情绪就要外露多了,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克制不住自己哭出声来,她嘴上是说的,拿宇文修当简泽简沂一般看待,可终究不是自己生的,怎么能真什么都一样?
简浔只得拉了她的手,道:“母亲,整好师兄有话与泽弟说,不然我们去厨下看看中午都有些什么菜色罢,不是说好了,今儿我们全家都要好生敬泽弟一杯壮行酒吗?”
平氏沉默片刻,才应了一声“嗯”,与简浔一道出了花厅,一面走一面道:“我打算明儿去潭拓寺为泽儿求道平安符去,我还打算对菩萨许愿,若此番泽儿能平安回来,我就替菩萨重塑金身,只可惜你如今身子不方便,不能陪我去。”
简浔知道平氏如今最缺的就是精神寄托,倒是不好反对她,遂点头道:“潭拓寺的符向来很灵,泽弟有母亲替他求来的平安符,一定能平安凯旋的,您的大福气且在后头。只是重塑金身一事,我倒是觉得,菩萨慈悲为怀,一定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不若届时折了银子米粮,在城里施一阵子的粥罢,菩萨一定会更高兴的。”
眼见今年怕又是一个灾年,就多救一个百姓,算一个罢。
平氏心里乱糟糟的,哪还有半分自己的主见,闻言道:“你说得也有理,那我届时就折成银子,在城里施粥罢。”
彼时厅里宇文修则正叮嘱简泽上了战场后的各种注意事项:“……最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打不过立刻跑,千万别想着什么临阵脱逃是贪生怕死的懦夫行为,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其他?便是要报仇雪恨,也得你还活着,还拿得起刀舞得动枪,我在你和所有将士眼里,都是‘常胜将军’的形象对不对,可我也不是就没后退逃跑过,生出这样念头的时候就更多了,所以,记住了吗?”
简泽还真没想过,自家姐夫这般强大的存在,竟也有过临阵后退逃跑的时候,惊得嘴巴长得大大的,道:“姐夫,你别不是哄我的罢,你若真后退逃跑过,怎么就没人传过呢?连你的敌人都没传过,那可是你现成的污点,洗都洗不掉的。”
“因为知道的人都死了。”宇文修的声音变得沉痛起来,“你得上了真正的战场,才知道战争到底有多残酷,不是别人死,就是你死,你唯一的念头就只剩下‘活下去’三个字了,哪还顾得上其他?我好几次觉得快要支撑不下去了时,心里就想着你姐姐,想着她一直在等着我回来,我就算是爬,也一定要爬回她身边,所以我坚持了下来,有了今日,希望你也时刻记住,你的父母和亲人一直在等着你回来,活着、完整无缺的回来!”
简泽终于不再嬉皮笑脸了,而是正色道:“姐夫,你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完整无缺的回来,请你一定照顾好我姐姐,也代我照顾好父母和弟弟!”
说完看向简君安道:“爹,您别担心,我已经大了,该轮到我支应门庭,光耀门楣的时候了,我一定会平安归来,也一定会让您和娘以我为傲的。”
他是没上过真正的战场,却是直面过生死与危险的,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此行九死一生,只是不想让父母担心姐姐姐夫愧疚,所以做出一副满不在乎,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样子罢了。
但纵然九死一生,他也义无反顾,无怨无悔,姐夫十三岁便已上了战场,姐夫能做到的事,他也一定能做到,他要让他的亲人们,都以他为傲,还要让他的亲人们,都在自己的羽翼下,无忧无虑,岁月静好,而不是只靠姐夫一人之力,他哪怕达不到姐夫的成就,不能似他那般光芒耀眼,至少,也要尽到自己为人子,为人弟应尽的责任与义务!
很快午宴便摆好了,一家人团团坐了,因为有简泽和简沂一唱一和的插科打诨,兄弟两个可是打小儿就这样耍宝惯了的,自然熟练默契得很,更兼有简浔与宇文修的有意捧场,一时间整个花厅倒也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只是大家说笑间,才刚齐齐举起杯子,要喝第一杯酒,就有丫鬟进来禀道:“表少爷来了,还带了一位客人,说是李将军。”
李将军?
简君安与平氏还正面面相觑间,宇文修与简浔已反应过来,这位李将军必定就是李慎了,简浔因说道:“爹爹,母亲,我们当初在大同时,也算是与李将军朝夕相处过,如今他又是泽弟的主帅了,倒是没什么可回避的,不如直接请了表哥和他进来,大家一起饮宴罢。”
最好能得一句李慎的承诺,去了前方后,一定会尽可能的照顾保护简泽就再好不过了,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简君安这才回过神来,忙吩咐丫鬟:“快请进来。”
本想亲自起身去迎平隽和李慎的,又觉得今日摆明叙的是家礼,不然丫鬟进来禀报也不会说‘表少爷’了,显是平隽才吩咐过的,何况在座还有个身份更高的人是他女婿,到底打消了亲迎的念头,只吩咐简泽简沂:“你们兄弟去迎一迎你们表哥和李将军罢。”
待兄弟两个应声去了,又吩咐平氏:“让厨房重新整治一桌宴席来。”
很快简泽简沂便迎了平隽和李将军进来,果然是李慎,大家少不得行礼契阔了一番,李慎也不是那等扭捏之人,在简君安和宇文修相继发了话,今日只叙旧,不拘国礼,不谈国事后,也就大大方方的落了座。
男人们便觥筹交错起来,李慎笼统的应酬过一轮后,没有先给宇文修和平隽如今两个全大邺最位高权重的人敬酒,反而先给简君安和平氏敬起酒来:“伯父伯母,此番都是因我之故,才累简世弟不得不披挂上阵鞍马劳顿的,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若不是有平大哥引荐,我都没脸登门求见您们,但我终究还是厚颜来了,因为我有一句话想告诉您们,我一定会照顾保护好简世弟,我在他就在,我不在了,他也在的,请您们放心!”
李慎不能阻止自己父亲的私心和他的一片爱子之心,他也没有立场和资格阻止,因为父亲都是为了他,所以所有人都可以阻止,惟独他不可以,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替父亲的私心尽可能的描补,尽可能的将事情给圆得漂漂亮亮,皆大欢喜。
至于以后,父亲既年纪大了,自然该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了。
这个结果,固然是摄政王与首辅大人都愿意看到,甚至已暗示过他的,于李慎来说,也是势在必行的,他想要自己走得更远,也想要李家走得更远,那父亲那一套小官僚的作风,就必须得彻底的摒弃了,眼光得放长远一点,更长远一点来说,李慎还想要名垂青史,让自己的名字写到白起啊韩信啊那样的名将之后,摄政王与首辅大人与他年纪相当,他们都已经做到了的事,他难道还不能想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