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1 / 2)

湛湛也披衣起身,沏了杯凉茶端过去,拿湿手巾擦他面上的薄汗,偏过脸就看到了他怀里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圆圆的眼底盛着两轮月牙,她忍俊不禁的去摸那个小人儿的脸蛋儿,“咱们家兮兮还是跟阿玛最亲近,阿玛抱抱就不哭了,是不是?”

她把闵兮从他怀里接过,“王爷喝口茶静静心。”说着望进怀里,慢慢地悠起胳膊来,“你这小烦人精,真能折腾,瞧瞧都把阿玛热出汗了。”

诚亲王端起茶盅把投进杯中的月影一饮而尽,微凉湿润充斥胸怀,再看窗前那个月华勾勒出的身影,有种醉酒微醺时舒适的感觉,就这样一生一世走下去该有多好。

然而这样朦胧平静的画面不消片刻就被打破了,前一刻他们两人还在商量,湛湛差不多出了月子,是得找个时间入宫,让闵兮拜拜宫里的长辈们,认认熟人了。

下一刻月亮就隐匿了,天头起了闪,轰隆隆炸响干雷,殿外半个廊间的灯笼被疾风吹灭,随即照亮王府上空的是朝廷印着“宗人府”三个大字的灯盏,还有差役侍卫们的甲胄刀光。

十三贝勒立在雷闪交织的大院中,从锦绸的靴页子拿出一张纸,宣读上面的记录,“经本部查证,诚亲王共犯以下四款罪名:一、当面咆哮,目无君上。二、懈怠失职,连日疏忽军机处政务。二、违法圈占土地,房屋。三、有通敌叛国之嫌。本部领旨奉命领旨,彻查诚亲王以上罪行。”

诚亲王阶前长立,“听这意思,我得跟你们走一趟了?”

天边又划过一道闪,十三贝勒收起靴页抬头望天,“还真是不凑巧赶上了这样的天气,三爷是明白人,知道该怎么做,大伙儿手脚都利索些,兴许能避开这场雨。”

正说着诚亲王福晋怀中抱着孩子走出殿外,眼底闪烁着十几名衙役手中的光火燐燐,“口说无凭,我们家王爷犯的这几项罪过,十三爷可有凭证?”

听她声调被夜风吹得发抖,允谒歉然一笑,“咱们宗人府当然是有证据撑腰,才能出动人手请人,证据都在宗人府放着,何人都可以查明验证。”

这样的说法并不能真正让人信服,他们马佳氏就是因为皇帝胡编乱织的证据栽了跟头,如今皇帝又打算故技重施,抹黑诚亲王府的门头,湛湛不明白,皇帝对待自己的家人,也要往绝路上逼吗?还专门委派主管皇族宗亲事务的宗人府前来操持,分明就是要让他们王府落得一个颜面扫地的结局。

诚亲王同样嗤之以鼻,却转过头来安慰她,“湛湛,我随他们去一趟,你在家等我。”

她一下子急了,“那王爷得什么时候能回来呢?您答应我明儿早起上街上喝面茶,吃芸豆饼的,这就说话不算数了么?”

他揽着她的腰到一旁说悄悄话,“瞧见他们的人了没,人家找上门来了,我不走,就得被人架着走,皇帝这么着急围困我,背后一定有原因,说不定还跟临成的案子有关系,我上宗人府踩踩道儿去,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顺便给咱们兮兮上个玉碟,等我回来再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湛湛不信他说的事情能有这样轻松,泪盈于睫,“您不在,兮兮晚上哭闹,我没法子,单靠我一人哄不好的,王爷要是心疼她,必须得趁早回来……”

他摘净她的泪珠说好,“我会尽早回来的,我怎么舍得抛下你不管不顾。这两天你就安心待在家里哪里也别去,也别让他们上外头打听,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听那些来路不明的话徒增烦恼,我在朝中有帮手,就凭他们宗人府还做不到把我就地伏法,你尽管放心。”

湛湛听他一番叮嘱,望着他肩背的云龙在雷闪中张牙舞爪走远才反应过来,她被他口中“这两天”的说法给骇到了,脚下踩棉花似的,头重脚轻起来,这个时长对她来说是无数个折磨人心的时刻。

桂荣忙从她怀里接下襁褓,让茯苓秋颜她们扶她进屋,诚亲王刚被带走,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雷声中夹杂着闪劈头盖脸的砸了下来,闵兮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被人抱着轮流哄却怎么都哄不好。湛湛喂她吃奶,被她挣扎的四肢挠得心窝发痛。

诚亲王竟然被宗人府带走了,什么时候能被放回来完全没有定数,王府上下一下子被抽去了主心骨,桂荣几人心急如焚,干着急落泪却都没有任何主意。

湛湛把襁褓放在膝头,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怔怔落泪,“兮兮想他阿玛了,可是阿玛却不在家……兮兮乖,咱们不哭了好不好,你哭,额娘也想哭,可是额娘不能哭,阿玛不在,家里只剩下额娘来顶天立地了,兮兮体谅体谅额娘成不成……”

渐渐的,她怀里撕心裂肺的哭声停歇了,湛湛望着那小人儿半阖的眼睫,微张的小嘴儿,咬唇笑了下,“兮兮真懂事,能听懂额娘的话,等阿玛回来了,咱们让阿玛好好夸夸你……”

就这样悠着哄着,她自己的思绪也跟着静了下来,惊惶,无措都沉入了心底。小孩子普遍都睡得不踏实,在梦里短小的四肢还会时不时的微微跃动着,牵动手臂脚踝的银镯子叮当作响,湛湛望着闵兮肚皮上的平安锁出了会儿神,再抬眉时,她的眼前迎来了清早的第一道晨曦。

她起身把闵兮放进摇车里,桂荣,茯苓俯首等她示下,这一夜整座王府震动,人心开始慌了,一时间失了气候。湛湛抬起下巴,轻轻挽鬓道,“去把我的朝服拿过来。”

桂荣一个愣怔,“福晋这是要……”她敛眸,抿唇匀了口气,纤细的锁骨微微起伏,下了决心道:“去救王爷。在这之前,我先带闵兮进宫认认亲。”

第86章 朱玉叠翠

湛湛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穿亲王福晋的袍服了,袍服上绣着八团彩云缉米珠的寿喜龙纹,指尖熨上去,是一种细腻扎实的触感。镀金点翠镶珠石的凤钿子戴在了头上,又佩戴了东珠耳坠。

她站在镜前望着,犹记彼时刚刚出嫁王府那会儿,吉服上的纹绣在她眼里是破碎迷离的,她总觉得那种石青缎绣的料子质地色调暗沉,穿上身有种不堪其重的感觉。事到如今反而有些念想,这身袍服是她身份的象征,她穿上就代表了诚亲王府的门面担当。

“我瞧上去怎么样?”她含着朱红的口脂问。茯苓上前摆正她领间的银镶石项圈,把接头尾部的两根橘黄的缎带捋直搭在她的燕尾下,点头一笑,“虽然这话不大合时宜,不过奴才发自内心的觉得,跟别人家王府的福晋比起来,只有您能把这身吉福穿的抱身儿,穿的出彩。”

这样的话犹言在耳,她记得诚亲王以前好像也这般夸过她,一年半载的日子过下来,她渐渐地喜欢上了这件从前对于她来说是束缚,如今是象征荣耀的袍服。

桂荣带着闵兮随她一起入宫,接她签子的是永寿宫,太后对于她的来访可谓是翘首以盼,从她们入了殿,太后就把闵兮抱在怀里不撒手,祖孙两人头抵头,模样甚是亲密。

湛湛笑道:“兮兮这孩子还是挺认生的,晚上闹起来除了我跟王爷,她都不让旁的人抱,到了奶奶跟前,却乐颠儿乐颠儿的,不哭也不闹。”

太后慈祥的笑,逗着闵兮道:“这就说明咱们家兮兮跟奶奶投缘对劲儿,是不是?”说着把闵兮佩戴的长命锁摆正,往下又看到小人儿手膊上的银镯子,便拎起下头垂挂的荷耦坠子看了几眼问:“这是哀家赏的那套吧?”

湛湛那边道是,她这边又看到了闵兮衣襟上别着一只翠缕双蝠的文佩,太后认出那是来自慈宁宫的赏物,看来她的这位儿媳为了今天入宫讨好她跟太皇太后的心意做足了准备。

“湛湛,”太后抬眼朝她看了过来,“你今儿是专程为允颀来的吧?算起来你这刚出月子,真是难为你了。”

一个宗室的亲王被宗人府扣押,这样惊天动地一件大事宫里应该是最早获悉的所在。然而太后却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的样子。

湛湛心生疑惑,双手叠在左膝蹲了个身,又用手撑着地完全跪了下来叩头,太后叹了口气,让周围的太监宫女们扶她,“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有什么坐下来好好说,又何必如此呢。”

她眼底湿润,却不允许眼角含着的泪坠落下来,“回额娘,奴才实在是没辙了,才想到进宫来找您来找皇祖母商量法子的。”

太后瞧那样子,心里噎得难受,她把闵兮交给桂荣,连带殿内的其他下人一起屏撤到了偏殿,方亲自起身前来扶她,湛湛扑了扑膝盖,被太后拉回到圈椅里落座,隔着茶案握紧了她的手,“好孩子,我知道你跟允颀的感情深厚,她出了事情,你心里不落忍,可我这当额娘的难道就忍心让他进宗人府受埋汰么?你是知道老祖宗脾性儿的,早起儿时听说宗人府半夜上你们王府闹事,早膳都没顾得上用就把皇帝邀到慈宁宫议话了,到这会儿还没结束,所以老主子才没空来见你,我跟太皇太后上着心呢……”

“只是……”太后停顿了下,茫然望向窗外,“只是即使是太皇太后出马,皇帝未必也肯收手……”

听太皇太后话里有话,湛湛起身恭身道:“回额娘,您跟皇祖母关照王爷,关照我们王府,奴才感激不尽,不过奴才今儿入宫不是要请您还有皇祖母帮王爷说情的,事出必有因,宗人府捏造一系列证据关押王爷,这么着急所为何,可与马佳氏行刺一案有关?奴才愚钝,还请额娘明示。”

太后从窗前调回视线望向她,湛湛额前垂着金累丝的九凤钿口,她一低头那九条珠翠就挡在额前轻轻的摇,她从来都是这样,纵是求人,也是立立正正的扛起身架,不亢不卑。

家里的爷们儿出了事,她没有哭天抢地,垮下精神,而是积极寻求解决的办法和出路。正是因为如此,虽然马佳氏一族身份背景复杂,诚亲王或多或少也为此受到牵连,太后也从未后悔过当初选她做诚亲王福晋的决定。

“好孩子快坐,今儿起起落落好几趟,你打算让额娘要请你几回入座呢?”太后和善笑着,湛湛听了这话忙坐下身来,“回额娘,奴才……”

“你跟额娘客气什么呢,”太后摆摆手道无妨,“好了,咱们开始说正事儿,昨儿晚上,在宗人府去你们王府之前,云贵总督入京了,为免经官动府,皇帝提前派人肃清了九门街道,趁夜里丑时把人带到了刑部,之后宗人府才带人去了你们王府。我想皇帝是为了提前预防允颀再像上次那样,彻夜等在养心殿前找他理论或是再为马佳氏跟他作对,才出此对策的吧,湛湛,允颀这人一向明事理,马佳氏这案子他本不该插手辩驳的,可他为了你竟然跟皇帝闹翻了脸,他心里是真的有你的。”

云贵总督既然肯认罪,他随朝廷钦差回京是早晚的事情,只是她没想到皇帝这次先发制人,把诚亲王这唯一一位肯为马佳氏争取活命的人关进了宗人府,接下来马佳氏还不是由皇帝捏扁搓圆,随意诋毁?湛湛对皇帝从一而终就没什么好感,经此一系列波折,更加对这样一位君主的嘴脸感到厌恶。

她心里突然萌生出一种欲望,皇帝逼人太甚再先,她无法再继续忍耐下去了,她倒要试着跟皇帝较量较量,伪造的证据再过完美,却也只是脆弱的假相,人心道义是无法完全被遮盖淹没的,她就不信找不到一处突破口。

见她神色僵凝,垂着头发怔,太后还以为湛湛是因她的一席话受到了惊吓,探过头来抚她的燕尾,“好孩子,别害怕,皇帝既是这样的目的,留允颀在宗人府也只是权宜之计而已,并不会真正对他怎样的。但是马佳氏的罪过,应该是没有疏通缓解的余地了,你是允颀的正头福晋,宫里不会因为旁人的过错怪罪你的,额娘知道你是个明白人,娘家的事情你就暂且避一避吧。”

太后手心的力道轻柔,她枕在脑后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湛湛回过神,顺着太后的意微微点了点头,太后不明马佳氏涉案的真相,而她也没有任何证明事实的依据,面上她只能暂时答应太后,随后再另做计较。

“额娘,”她问,“宗人府不放人的话,王爷要在里头呆多久呢?是不是要等到八月二十八那场秋决之后?”

太后叹了口气,“这个倒也难说,说到底还是要看皇帝的意思,倘若你皇祖母劝说无效,我就是瞧在闵兮的份儿上也得上养心殿卖趟面子,你放心,宗人府不比刑部大牢,住处跟普通的家宅四合院儿差不多,我已经派了人前去打点,咱们家王爷的龛儿在那放着,主事的是十三贝勒,都是自己人,他在里头受不了苦的。这边还要再等等你皇祖母的信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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