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是说诚亲王的归期没有定数,虽然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因,皇帝并非是真的要惩办诚亲王,湛湛却也是无论如何也等不了的。
接近晌午的时候太后要留湛湛在宫里用膳,被她婉言谢绝了,“回额娘,王爷这般无事便好,府上还有一干人等着我回去交差呢,我得早点让大伙儿放心。”
听她这样说,太后也不再过多挽留,送她走出殿门,叹息道:“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事儿,今年万寿节,泰安干脆就没回来,到现在一封信也都没有,等再过几天搬到圆明园消暑,一时半会儿的也见不着你,我瞧这个家啊,迟早是要散的。”
湛湛安慰她道:“其实端午那时候是想带闵兮入宫来的,只是在坐蓐期,奴才身子不灵便,这才延迟了,等中秋的时候,奴才带闵兮去园子里跟您一同过节。”太后连连道好,又把闵兮从桂荣怀里接过不舍的抱了抱才送她们走。
出了永寿宫,东面近光右门立着一人正垫脚往她这边张望,看到她喜出望外的迎了上来。
“果真是你来着,”淳格格笑着跟她打招呼,一阵风似的走到她面前,“我殿里的人跟我说在纯祐门上瞧见诚亲王福晋去永寿宫了,刚开始我还不信,这下眼见为实了,咱们两人有段日子没见面了,可想死我了。”说着就来抱桂荣怀里的孩子,“这小丫头长得可真机灵,太后娘娘天天念叨,盼着要见自己的孙女呢。来,也让姨母抱抱。”
淳格格也要留她用午膳,被她在太后跟前同样一套言辞给推拒了,淳格格陪她一同往宫外走,两人一路絮话,“这当皇帝的权利就是大,衙门自己家开的,想办谁就办谁,他们宗人府若当真把三爷扣押到行刑那会儿,这中间两个多月你又得带孩子,又得照管整个王府,怎么周旋得过来?湛湛,你接下来什么打算,不成我上太皇太后那求个话,放我出宫上你们王府,帮你带孩子去。”
湛湛摇头,“王爷是被冤枉的,他们的证据肯定立不住脚儿,我打算去宗人府一趟,给王爷证明清白,从前总是他替我解决麻烦,出门为我奔波付出,现下我也要身体力行的为王爷做些什么了。”
淳格格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你什么时候去,我去找太皇太后批个准儿陪你一起,柿子专挑软的捏算怎回事儿,我倒要瞧瞧允谒那小子能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出了近光右门,湛湛把孩子从她怀里接了过来,笑道:“这份心意我领了,不过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吧,有什么的我跟宗人府真凭实据的谈,带你去不是欺负人家十三贝勒么。”
她这般说,听上去格外有自信似的,淳格格道:“你别废话,就说什么时候吧,咱们还算不算朋友?”说着去摸闵兮的小脸蛋儿,“我是瞧在咱们家兮兮的份儿上甘愿跑腿儿的,瞧你额娘客气的,白白辜负了你姨母的这份心意。”
湛湛拿她没法子,便道:“多个人,还是这样一员悍将,帮我壮壮腰也好,等我回家把闵兮安顿下,用过午膳就出发。你在宫里,不比别处,若是实在不方便,千万别难为自己。”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淳格格摘下帕子擦了擦闵兮小嘴儿里流出的口水,“当真是做了母亲的人,跟我说话口吻都变慈祥了,快回去吧,这时候你就别操心我了。”
跟宫里人告别后回到王府,湛湛先喂闵兮吃了奶哄她睡觉,茯苓伺候她用膳,忧心忡忡的道:“福晋真的要上宗人府找他们理论么?衙门里都是没人味儿的地方,奴才怕您吃亏。”
湛湛只简单对付了几口饭菜,便用帕子揩唇,“朝廷仗着有势力常欺人,不过他们手再大遮不过天来,这趟出门是手拿把攥的事,我有把握。你去把总管请来,我找他有事情商议。”
茯苓愣了下忙道好,掀帘子走到门外又回过头去看,那样一位宫装丽人端坐着望着窗外,日光照得她满头的朱玉翠钿熠熠生辉,她放下帘子把这样一道风景封印在了心间。当初顶着大红盖头泪眼婆娑那个姑娘的影子在她眼前模糊不清,逐渐远去了。
过罢午时,接近未时的时候,诚亲王府一行人来到了宗人府,宗人府的主事宗令十三贝勒允谒对诚亲王福晋的这次来访甚为重视,亲自带人把她迎进了府内的一处偏殿安置。
淳格格悠悠地坐在屋里,喝着盖碗茶,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了,瞧见湛湛忙起身迎她,允谒负手走进屋,略略咳了声,淳格格一个白眼翻了过去,“你咳什么咳?人不都在这儿么?我替三爷福晋问你,你们衙门判定三爷那四项罪名的证据何在?”
上来这一整个兴师问罪的架势整得允谒有些尴尬,偏头看了眼身后自己衙门里的一位宗正,一位郎中,下了令,“去拿。”
这边湛湛行了礼道:“给十三爷添麻烦了,说实话我对宗人府给我们家王爷判定的那几项罪名不信服,今儿我来也不是故意来呛茬儿的,公道是非,咱们各凭佐证说话,如若说我要有输理的地方,还请十三爷指正。”
这样的态度让允谒更加不敢怠慢,回礼道:“大邧国法清明,就是寻常人家打官司,也有请讼师申冤辨明的权利,更何况是三爷这样于朝廷建设有功的人,宗人府一定给福晋申辩的机会。福晋先坐,等他们把案档调过来,咱们就开始。”
湛湛道过谢耐心坐下身等待,论起来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走到在衙门里见面的对立地步,多少有些难堪,允谒尝试了好几次想要同淳格格搭腔,却是无终而返,对方态度冷淡,压根儿不想兜揽他,他这回可算是明白了,跟朋友比起来,男人算什么?这丫头跟诚亲王福晋关系好,耀武扬威的替人家助阵来了,对待他却像撞见仇人似的,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说,使得他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等跟诚亲王相关的案档案呈送上来,僵持的氛围才有所破解,湛湛打开靴页子里的卷录仔细察看,针对宗人府宣判诚亲王前两项“当面,目无君上”,还有“懈怠失职,连日疏忽军机处政务”的罪名,她没有提出太大的异议,“我们娘家涉案后,王爷确实因为马佳氏同皇上起过纷争,王爷为了陪我在家里待产,口头上是跟皇上请示过暂时卸去在军机处的职务的,既然皇上觉得王爷态度不端,行为忤逆,那便如此。只是这第三项罪名“违法圈占土地,房屋”,敢问十三爷这等说法,何来之有?”
十三贝勒在靴页中翻找中证据递给她看,“这是镶白旗崇明佐领下叶氏的诉状跟房契,叶氏原本在崇文北大街有一家铺面,现在不知为何却是三爷王府上在经营?据叶氏所说,这家铺面是被诚亲王府强行侵吞霸占的,不知可否为事实?”
湛湛从门外叫来自家的王府总管魏彦,从他手中接过一沓厚厚的靴页子,不紧不慢从中翻找出一封文书,递给十三贝勒,“如今诚亲王府在崇文北大街有相邻两家铺面,崇元十年那时候只有一家,隔壁便是这叶氏的铺面,他们家经营不善,面临倒闭,于是便找他们旗的佐领崇明出面帮忙,想要典卖自己家的铺面,崇明找到我们家王府做买主,以三千吊的价钱把铺面出典给我们王府,这便是当时立的字据,请十三爷尽管参详。”
魏彦在一旁补充说,“回十三爷,这件事当年是奴才出面办理的,当时叶氏说他们家铺面的房契丢了,所以奴才就让他立了这样的字据证明王府是通过合法的手段从他手中购买的这处房产,镶白旗的佐领崇明大人也可以作证,还请十三爷明查。”
允谒没做声,看着诚亲王府跟叶氏之间立的那张字据,上头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
“立杜绝字人系镶白旗崇明佐领下叶氏,有本身自置铺面一所共计两间,坐落于崇文北大街路北,典给正黄旗爱新觉罗氏允颀名下永远为业。今因无力经营,当面言明将房价前后找清并无欠少,以后如拆挪改移转行典卖以及遵过税均与原业主无干。恐后无凭,立杜绝字存照。”
字据的最下方是立杜绝字本人叶氏的亲笔签名,手印,以及立字据的时间年月。
允谒暗中思忖,罪状上只写明了诚亲王违法圈地,却没有提到是哪处地方,纵然诚亲王福晋料事如神,也不可能针对叶氏的投诉做出准备,如此看来,这份字据应该不是伪造的,而是真实存在的。有这样的证据在手,那么诚亲王出钱购买房屋的行径完全就是合法的,并不存在强行霸占一说。
见他皱起了眉头,魏彦道:“原说做买卖,买他们家的房产,没有房契的情况下,王府这边自然是不踏实的,当时王爷也是瞧那叶氏可怜,看在崇明佐领的面子上,才肯只让他立了字据就出钱买了他们家铺面,叶氏这宵小不仅不知道感恩,反倒掖藏房契反咬我们家三爷一口,十三爷,您可得替我们家王府做主啊。”
允谒面色凝重,看向湛湛道:“看来这叶氏确实有恶人先告状的嫌疑,等下我就去找他们旗的佐领崇明大人求证,如果三爷真是被冤枉的,我们宗人府一定给三爷一个公道。”
第87章 横撇弯钩
“有十三爷这句话保证,我就放心了。”这样的现状对湛湛来说不算坏,看样子十三贝勒有他自己评判的态度,并非完全是站在皇帝那一方的,这样她便更有信心破皇帝所设的阵了。
谈及第诚亲王的第四项罪名“有通/敌/叛/国之嫌”,宗人府的证据是一封据说来自于泰安公主的信笺。打开来看,信上写着:
“云贵总督归京,弟现与之逼处,则当谋定交涉。弟带兵南下之迟早,是第一要紧机宜,弟须熟审详思,本是险着,不可造次,有碍大局。泰安手书。”
这封信的内容大致是说云贵总督现在已经回京,诚亲王距离他近,一定要找机会同他接触。诚亲王带兵南下时间的早晚,是重要的大事,这是一个险招,一定要认真考虑,周密思考,不可大意。
湛湛看后,六月间生生出了一身冷汗,看向十三贝勒问,“敢问十三爷,写封信是从哪里得来的?这封信上没有泰安公主或是平西王府的印章,又如何断定出自泰安公主之手?”
允谒道:“皇上遇刺后,不仅京城的兵防加强了巩固,对京城与各地之间的书信来往也同样加强了监督,这封信是皇帝交托给我的,因为上面透露出泰安公主意会诚亲王暗中与云贵总督接洽,甚至还有诚亲王带自家王府的兵力投奔云南的意向,所以宗人府才给三爷判定了这样一项罪名。泰安公主出嫁前一直拜在文渊阁大学士苏尚州苏大人名下读书,公主习的是赵孟頫的书法,曾经送过苏大人自己亲手做的诗画,通过这封信还有那副书画中的笔迹对照,应该是出自泰安公主之手无疑。”
湛湛端茶抿了口道:“十三爷不觉得,泰安公主的这份封信存在被人伪造的可能么?泰安公主擅摹赵孟頫的书法不是什么秘密,喜好赵孟頫笔法的人颇多,她的笔迹也是可以被人模仿的。”
允谒很果断的道:“我不觉得有这样的可能,爱好赵孟頫行楷书的人是多,然而个人有个人的笔力和劲道,即便大伙儿都模仿一个人的书法,还是能看出细微差别的。”
“这有何难?”湛湛放下杯盅,“十三爷不信,我只好证明给你看。”不仅十三贝勒,殿内的所有人俱是一怔,这该如何证明?
她把那封所谓泰安公主写的信还给十三贝勒,起身走到殿中的一张黄花梨桌案前提笔,凝神回忆着那封信件的内容,挥毫泼墨在宣纸上书写一番后递到他手里。
“我所写的是照搬十三爷手中那封信的内容,关于笔法,请十三爷瞧瞧,可否能看出差别?”
允谒看着手头的两张纸,上面的字体横撇弯钩一模一样,甚至连字与字的间隔距离都无任何差异,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一的区别是所用的纸张,一张是雪白的宣纸为底,一张是信纸的样式,纸张上印着朱丝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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