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殿众人齐齐行跪拜礼,山呼万岁。
晏凌随萧凤卿一起接驾,眼帘低垂,只能扫见一道镶满了五彩宝石的凤尾裙摆自殿门口迤逦而来,裙摆宽大华丽,盖住了另一道明黄色鎏金绣九爪盘龙的袍摆,裙摆上流光溢彩的金凤似展翅欲飞,那仿佛随时能遨游九霄的气势甚至令袍摆的威龙都略逊一筹。
视线凝住那条华贵无双的裙摆,晏凌的脑海猛然浮现四个字——
唯吾独尊。
晏凌的头低的更低了。
恍惚间,有谁的视线冰凉渗骨。
晏凌略略偏头,循着余光扫去,她只来得及捕捉到萧凤卿敛起眼皮的动作。
她蹙了蹙眉,心中无端划过一抹异样。
帝后同时落座,沈淑妃坐在皇后下首,比起晏皇后张扬恣肆的妆容服饰,沈淑妃显然低调许多,通身以玉为饰,只穿了一袭藕荷色的宫装。
建文帝后宫空置数年,四妃里硕果仅存的只剩下沈淑妃,所以金阁之上颇为冷清。
君臣一番公式化的寒暄之后,內侍提声通禀西秦使臣来访。
满殿的人皆看向泰和殿门口。
一行穿着打扮异于大楚子民的西秦人依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当先一人膀大腰圆,体型壮硕,带有皮革装饰的朝服将他整个人衬托的虎虎生威。
萧凤卿忽觉一阵牙疼,他附耳对晏凌道:“这就是贺兰谌。”
晏凌随意看了一眼,揶揄道:“就是他把你揍得满骊京哭爹喊娘?”
萧凤卿神色一怔,不自然地撇撇嘴:“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几件荒唐事?你就不要提我的黑历史了。”
晏凌斜睨着萧凤卿:“既然有求于我,最好摆出求人的姿态,我这会儿正心情不好,要是没点乐子,恐怕待会儿就要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退席了。”
萧凤卿一噎,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期期艾艾:“也不是揍我,我害怕针灸,贺兰谌就派人逮住我给我扎针。”
“哦——”晏凌饶有兴味地拖长声音,她忽然抬手拂了下云鬓:“原来王爷的弱点不是腰,是怕针扎,受教了。”
萧凤卿觉得晏凌的语气透着古怪,正琢磨,手肘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低眸一看,一根花钗的尖端不偏不倚地戳进了衣服。
晏凌的笑意温婉可人,指尖拈着花钗一拧:“为了王爷,我刚很不痛快,所以王爷,你也委屈委屈呗?”
萧凤卿脸上一阵扭曲,他克制着落荒而逃的冲动,干巴巴地挤出几分温柔小意的笑:“不委屈,不委屈,只要能让王妃开怀,本王做任何事都值得。”
“呵,狐狸。”晏凌嗤之以鼻,大发慈悲地收起了花钗,眼睛复飘向殿中央。
无论大楚与西秦的关系如何,建文帝对西秦使臣还是相当热情的。
双方说了些心照不宣的场面话,贺兰谌坐到贺兰徵身侧,兄弟二人低声交谈了几句,看不出感情好坏。
其余西秦使臣按身份高低排位,坐了贵宾席。
宫宴正式开始,一派歌舞升平的繁荣景象。
舞姬在丝竹声下折腰而舞,舞姿翩跹,美不胜收,一列列宫婢端着红漆木托盘鱼贯而入,美酒佳肴的香味顿时溢满了偌大的泰和殿。
酒过三巡,贺兰谌倏地站了起来。
他高举酒樽,面向上首遥敬建文帝,朗声道:“小王之前只在地理志上领略过大楚的风土人情,彼时便对大楚非常向往,如今真正涉足此地,方觉书上所赘述的大楚根本未将真正的大楚描绘出十分之一,简直误人子弟。”
这马屁拍的足够形象生动,建文帝龙颜大悦。
贺兰谌击掌三下,几个西秦侍卫搬了十只沉甸甸的大箱子入殿。
“父皇愿和大楚结秦晋之好,特送来玉华公主和亲,公主不日将抵达骊京,这是父皇吩咐小王送给楚帝陛下的见面礼,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楚帝笑纳。”
贺兰谌豪迈地一挥手,侍卫会意,逐一打开了箱盖,箱子里的东西甫一入眼,珠光宝气使泰和殿陡生蓬荜生辉之感,殿内立刻响起一片刻意压低的惊叹声。
这十箱东西分别是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珍稀的动物皮毛以及各类世所罕见的珍贵药材,随随便便拿出一件都是稀世奇珍。
晏凌咋舌:“西秦这么富强吗?”
这哪里是送薄礼?
完全是妥妥的炫富!
萧凤卿轻哼:“西秦皇帝励精图治、革除政弊,自从登基以后,大半政令都是为了民生,也从不贪图享乐。”
晏凌深深地凝了眼萧凤卿:“你将来能做的比你父皇更好?”
萧凤卿毫不犹豫:“我会让大楚成为名副其实的第一强国。”
晏凌不置可否,又看向了侃侃而谈的贺兰谌。
建文帝显然对贺兰谌的恭维极其满意,或者说,他格外享受西秦臣服在他脚下的优越感。
此时,贺兰徵亦长身而立。
白衣胜雪的男子,俊美如谪仙,频频招来在座闺秀的打量,晏凌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贺兰徵身上。
“本殿在大楚客居多年,承蒙楚帝陛下照料关顾,这些薄礼不过是聊表父皇心意,请陛下莫要推辞。”
他姿仪出众,声如金玉相击。
晏凌挑了挑眉。
“这是你今日第五次看贺兰徵了。”
萧凤卿漫不经意地启唇。
晏凌愣住,侧头望向萧凤卿,男人的黑眸灿若星辰,似盛着荧荧光芒,只是,那光圈下犹如深不见底的漩涡,轻易就能吸纳人的心神。
“又不是只有我在看。”晏凌端起茶碗抿了口。
萧凤卿眉眼弯弯,虽是嬉皮笑脸的样子,语调却夹着一丝不善:“她们要么待字闺中要么风韵犹存要么半只脚踏进了棺材,你倒是说说,你算哪样?”
晏凌凝眉,不满地睨向萧凤卿,萧凤卿紧盯着晏凌,桃花眼幽邃沉郁,殷红的薄唇平直成线,面笼淡霜,竟是晏凌从未见过的模样。
不知怎的,晏凌陡然生出一种罕见的惧意。
她不由自主地偏转了视线,既不看萧凤卿,也没再看贺兰徵。
萧凤卿瞬间收敛身上那股摄人的气势,扭身与身边人低声说笑去了。
沈淑妃眸光淡然地掠过萧凤卿与晏凌那桌,她低头品茗,眼底却倏然有利芒一闪而逝。
“楚帝陛下,其实我们的父皇还有一份厚礼相赠,它是我们西秦无上的至宝。”贺兰谌的神色带着骄傲,他转头给侍卫使了个眼色。
俄而,侍卫领进来一名穿着暴露的赤足少女,少女高鼻深目、身段健美,脚踝系着双铃铛,肌肤在灯影下泛着小麦色的光泽,充满了野性的诱惑,极易挑起男人的征服感。
几乎是少女走进大殿的那一刻,恭亲王萧鼎的目光就被她全然占据,他呼吸急促,仿佛看见了什么绝世的宝贝,眼里迸发出狼光。
萧凤卿也兴味盎然地望着异族少女,余光瞥见萧鼎的反应,他眯了眯桃花眼,嘴角的笑更深了。
晏凌冷淡地勾唇:“我算见识了何为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宁王爷真有雅兴,既然看得眼都挪不开了,不如将这少女纳入王府吧,反正您家大业大,也不在乎多养一个人。”
萧凤卿眉梢一扬,信手扣住晏凌的腰:“别闹,为夫在想正事儿。”
晏凌嫌弃地与他保持半寸距离:“何事?我愿意洗耳恭听。”
萧凤卿高深莫测地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届时你便知晓。”
“对了,”萧凤卿叮嘱道:“等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淡定些,别嚷嚷。”
晏凌疑惑:“什么意思?”
无需萧凤卿解惑,晏凌立刻自行找到了答案。
泰和殿门口,在那少女身后,一头通体雪白唯额心朱红一点的老虎摇头晃脑地踱了进来!
晏凌骤然失语。
那一声惊呼被她生生压在了嗓子眼儿。
泰和殿内的其他女眷却没有晏凌这么自持,她们冷静全无,尖叫声此起彼伏,更甚是离席躲到了侍卫背后,就连臣子们都面露惊惶。
建文帝亦是神思震悚,连忙示意身旁伫立的内侍挡到他面前,见状,睿王跟太子稍一迟疑,立马争先恐后地跑到建文帝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