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皇后花容微微失色,然而,她反倒很快就镇定下来,因为白虎进了泰和殿,却没发动任何攻击,只是曲身蹲在了那少女脚边。
“三皇子,这是何意?”晏皇后沉了眼眸。
贺兰谌傲然一笑:“这头白虎是拜月族百年不遇的神瑞,在它的庇佑下,西秦近些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父皇说了,既然西秦即将和大楚结成百年至好,那么这白虎便赠予大楚,希望它亦能为大楚带来好运。”
“阿雅。”贺兰谌唤那异族少女。
被称作阿雅的少女恭敬朝建文帝跪下,用不太流利的大楚官话道:“阿雅见过陛下。”
贺兰谌高声介绍:“阿雅是专门照顾圣虎的侍奴,她懂兽语,陪伴着圣虎长大,只要有阿雅在,圣虎就不会伤害任何人。”
似乎是为了验证贺兰谌的话,阿雅侧身,看了那头圣虎一眼,嘴唇轻轻翕动,低语了几句。
下一瞬,圣虎居然人立而起,老老实实地“走”近丹陛前,脑袋深深埋到了地面,远远看去,竟像人在有模有样地朝拜。
晏凌啧啧称奇:“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萧凤卿忍俊不禁:“让你想起江湖杂耍的了?”
晏凌眼波流转,剜萧凤卿一眼:“不要这么说,人家是瑞兽呢,指不定比你还聪明。”
萧凤卿没还嘴,拿起一颗柳橙在手里抛着玩。
一会儿欣赏阿雅的撩人身姿,一会儿再故作不经意地扫视过眸光在阿雅身上流连不去的萧鼎,似笑非笑,眼底的诡光明明灭灭。
尽管对那白虎惧怕,但贺兰谌说的有鼻子有眼,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建文帝干脆交代大楚与西秦的侍卫将白虎送到了御兽园,阿雅紧随其后。
直至白虎的身影消失不见,殿内的女眷才敢回到自己的座位。
“尔等不必惊慌,既是圣虎,那必定是神灵的坐骑,怎会随意伤人?太子,睿王,你们也下去,千金之体坐不垂堂,可朕是一国天子,自有天恩护佑,不需要你们多此一举。”
建文帝额前挂着冷汗,他捋了捋胡须,自觉适才的失态有损龙威,于是更为热络地招待贺兰谌,示意歌舞继续。
贺兰谌却没走回席位,他眼眸一转,直直落在萧凤卿身上,顿了顿,越过他,最终定格在晏凌脸上。
“小王尚未抵达骊京,就对晏凌之名耳熟能详,想必这位便是女中豪杰宁王妃?”
萧凤卿与晏凌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贺兰谌这是转移目标了,直接向她发难。
晏凌暗暗冷笑,找茬儿就找茬儿吧,还戴什么高帽子,她礼貌地笑笑:“不敢当。”
贺兰谌双眼发亮,豪爽的声音似能充斥大殿:“我们西秦不讲究男尊女卑那一套,只要你有真本事,就算是婆娘,我们男人也甘拜下风,小王的亡妻就是女将。”
晏凌言不由衷地说着客套话:“三皇子过誉。”
萧凤卿借着酒杯的遮掩不动声色地偏到晏凌那侧:“这是捧杀。”
晏凌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你当我傻?”
不出所料,贺兰谌突然话锋一转,冲晏凌扬眉笑道:“我的义妹卓玛对宁王妃景仰已久,素闻宁王妃文武兼备,她一直希望能和宁王妃过手几招,不知宁王妃能否赏脸?”
不等晏凌吭声,贺兰谌又转向上座的建文帝:“楚皇陛下,歌舞虽然美轮美奂,但小王更想见识泱泱大国的神捕英姿,这样小王归国以后也能有一番羡煞众人的谈资。”
话落,贺兰谌身后着男装的卓玛提步上前,朝晏凌拱手道:“卓玛未入骊京前便对宁王妃的大名如雷贯耳,如今有幸结交,若能和宁王妃切磋,卓玛将不胜荣幸。”
贺兰谌跟卓玛一唱一和,丝毫不给晏凌任何机会拒绝。
建文帝被贺兰谌的吹捧蒙得忘乎所以,含笑望向晏凌:“宁王妃,你意下如何?”
晏凌落落起身:“儿臣愿意。”
卓玛抱拳:“多谢宁王妃肯赐教一二。”
萧凤卿抚掌大笑:“父皇,阿凌绝对会给您长脸的!”
贺兰谌瞟了一眼萧凤卿,神色倨傲:“小王听说宁王为王妃改了留恋花丛的恶习,我本来还不信,如今亲眼目睹,原来传言的确非虚。”
萧凤卿洋洋得意:“这就是爱情的力量,空虚寂寞冷的老鳏夫是不懂个中滋味的。”
说完,萧凤卿还纡尊降贵地弯腰帮晏凌理了理裙摆,示威似的哼了一声。
见状,晏皇后掩嘴轻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看来宁王这只孙猴子总算碰见了能收服他的如来佛。”
建文帝对自己当日的赐婚也是深感满意:“淑妃,咱们挑的这个儿媳还真不错。”
沈淑妃从善如流:“这多亏皇上慧眼识珠,才有了一桩天赐良缘。臣妾先前最挂念的事儿总算有了着落,目下就盼阿凌早日生个胖小子,臣妾平时看着皇后含饴弄孙,眼馋死了。”
晏皇后妙目一动,笑了笑:“本宫倒是喜欢闺女,又贴心又绵软,不像男孩儿那么闹腾。”
“对对对,”沈淑妃急忙连声道:“臣妾也觉着女孩儿好,乖乖巧巧的,可惹人疼了。”
晏皇后笑而不语。
建文帝大手一挥:“既然宁王妃应承了卓玛比试的请求,咱们就往皇家校场去吧。”
……
皇家校场在皇城西南方。
建文帝携晏皇后进了高阁,沈淑妃跟在一侧。
萧凤卿狗腿地替晏凌拎着裙裾,亦步亦趋。
“这卓玛看似不简单呐。”
晏凌凝眉,顺着萧凤卿的目光扫了眼身姿矫健的卓玛,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淡淡道:“至少也得是七八阶的高手。”
萧凤卿抿着嘴角瞅她:“我家媳妇儿身手不凡,区区七八阶,应付得了!”
晏凌瞥见随着晏皇后的沈淑妃,面色淡漠:“你这么喜欢演戏,沈淑妃知道吗?你们母子的演技,谁更好?”
萧凤卿怅然一叹:“母妃不过是位普通的母亲罢了,她如天下的母亲一般,只想自己的儿子能一生平安顺遂,就算碌碌无为也没关系。”
闻言,晏凌的面上掠过了一抹深思与失落。
平心而论,这一刻的她是羡慕萧凤卿的。
她自小就没了母亲,生命中,唯一的女性长辈就是桂嬷嬷,并非桂嬷嬷待她不好,只不过,她终究无法取代娘亲的位置。
萧凤卿将她低落的情绪纳入眼底,黑眸一闪,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伸手捻住她的珍珠耳铛把玩:“你说,假若你娘还活着,你会怎么样?”
晏凌脸色微缓,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母女连心,如果我娘还活着,我宁可什么都不要,只想在她身边享受这么多年缺失的幸福光阴。”
萧凤卿动作一顿,凝定满脸希冀的晏凌,忽地冷嗤:“天真。”
“天真?”晏凌蹙眉,反驳他:“渴望天伦之乐是人之常情,怎么就叫天真了?”
话音刚落,晏凌就吃痛地捂住了耳垂,低喝道:“你干嘛?”
闻言,思绪飘忽的萧凤卿立时回神。
他慌忙松开晏凌的珍珠铛,凝眸一看,食指与大拇指都染上了几颗若隐若现的血珠。
他一时怔然,眸色渐深。
“神经病!”
晏凌骂完这句,拎起裙摆怒气冲冲地跑远了。
绿荞、绿萝也匆匆追过去。
萧凤卿默然无言地站在梧桐树下,修长的影子投射在他身后,宛如暗处藏匿的一把利剑。
“呵,天伦之乐?”
萧凤卿低低地笑出声,眼神寒凉似冰。
他忽然抬手,将竖起的拇指在唇边飞快别过,舌尖一掠,淡淡的血腥味顿时弥漫在唇齿间。
一束月光遛过廊柱,映在萧凤卿的脸上。
萧凤卿的双眼亮如星子,好似海波翻涌,唇瓣一点血红,显得整个人凭空多了一份嗜血的邪肆。
“天伦之乐的确是人之常情,可我的天伦之乐在我尚在襁褓时就被残忍剥夺了。”
“晏凌,我被扼杀的权利,你又怎能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