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两个惊天大消息在骊京掀起万丈狂澜。
其一是作恶多端的恭亲王萧鼎,丧命于西秦送来的圣虎之口,据说连一根手指都没留下;其二是昨夜电闪雷鸣,卧佛寺院中央的百年佛像被劈裂,而在佛像倒塌的地方竟凭空冒出了一把红缨三叉戟!
倘若说,第一个消息大快人心,那么,第二个消息便令万千臣民心慌意乱。
因为,红缨三叉戟是已故镇北王萧胤惯用的兵器之一,萧胤师从大内一流高手,擅双刀,也用那把三叉戟驱逐过无数鞑靼人。
萧胤是先帝最疼爱的幼子,他本人亦有文治武功的能力,传闻,先帝原想将皇位传给萧胤,萧胤却为母族惹恼了先帝,先帝斥责萧胤妇人之仁,难担大任。
萧胤秉性刚直严正,他不满先帝的苛政,于是当殿顶撞先帝,先帝大怒之下将他派往边境。
萧胤离开骊京后,那时的大皇子便成了立储的不二人选,萧胤则在北境被封为镇北王。
又过了三载,先帝驾崩,大皇子荣登大宝。
建文帝的才华虽不及萧胤,好在也算是守成之君,最让人诟病的,是他偏爱妖姬晏云裳,甚至允许晏云裳插手朝政。
晏云裳心胸狭隘,为谋私利置边关战士性命于不顾,萧胤怒不可遏,遂联合朝中其他重臣谏言建文帝赐死晏云裳。
建文帝为平息众怒,只好退而求其次贬晏云裳入永巷,熟料,不过短短半年,晏云裳不仅离开了永巷,还从贵妃一跃而起晋升皇后。
同年,萧胤被查出谋反的证据,满门遭诛,无一幸免,包括镇北王妃刚生下来不足月的世子。
彼时亦有敢怒不敢言的文人士子,意图以诗文暗指建文帝无中生有加害手足,结果全被东厂生擒拷打,自此,再无人敢替萧胤申冤。
如今时过境迁,因着一把红缨三叉戟,镇北王萧胤的名字重新出现在百姓口中。
回溯那段惨烈的往事,百姓们无不唏嘘万千。
萧胤是否谋逆,百姓不关心,丰衣足食、日子太平才是他们真正关注的事,他们只知道,假如没有萧胤镇守北境,鞑靼人早在德昌年间攻入骊京,是萧胤悍勇护住了大楚国门,而非割地求和的建文帝。
时人本就信奉鬼神之说,先是地龙翻身、天雷示警,再有西秦圣虎食人之事,他们不免心生揣测——时隔二十年,莫非是含冤莫白的镇北王显灵了?
……
勤政殿。
“什么?!”建文帝将手中被攥断的朱笔狠狠丢到御阶下,面色阴鸷,嘶哑着嗓子扬声质问:“老九真在皇宫安插了眼线?”
单公公恭声回话:“禀皇上,恭亲王在宫内的眼线共十人,有一人……”他犹豫几息,道:“有一人还在皇上的盛乾宫。”
“好一个深藏不露的老九!朕真是小瞧了他!”
建文帝脸色铁青,眼底风雷暗涌,两颊的肌肉不停抖动:“朕这么多年自问待他宽宥,就连他奸污彤贵人,朕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他,他居然还敢不知收敛地窥探朕的内廷!他这是想干什么?想造反吗?昨日还逼死了举人,谁给他的资格迫害栋梁?”
勤政殿落针可闻,所有宫人噤若寒蝉。
建文帝昨晚惊闻恭亲王丧生虎腹的噩耗,气急攻心之下晕厥,惊动了整座太医院的御医,今早好不容易醒来,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彻查恭亲王的死。
东厂和锦衣卫连番出动,调查结果没多久就出来了,也不算太出乎意料。
据守护圣虎的阿雅哭诉,恭亲王深夜潜进御兽园欲对她行不轨之事,阿雅反抗,恭亲王便持刀强逼她就范,阿雅挣扎中昏了过去。
圣虎自幼与阿雅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它听见阿雅脚上的铃铛声,所以撞破了笼门营救她。
见阿雅处境堪忧,圣虎一口将恭亲王叼走了,等阿雅醒来,恭亲王已成了圣虎的腹中餐。
事情的前因后果一目了然,恭亲王的死只能“咎由自取”来盖棺定论,毕竟,吃掉恭亲王的是在西秦能福泽万民庇佑苍生的圣虎,象征着西秦与大楚友联的诚意,难道建文帝还能杀了圣虎不成?
建文帝本来还为恭亲王的死郁郁不乐,没想到东厂的人提了十来个人进勤政殿,说是恭亲王在宫内埋的“钉子”。
闻言,建文帝火冒三丈,速速令人严查,查出来的结果使他恨不得把恭亲王从老虎胃里掏出来鞭尸,窥视他的皇宫也就罢了,恭亲王居然还在王府私藏了晏皇后的画像!
那些画像的内容……比市面上的春宫还要不堪入目!
皇位跟晏云裳就是建文帝的逆鳞,谁敢打这两者的主意,建文帝就要对方不得好死!
就在这时,邢公公神情惊惶地走了进来。
建文帝冷冷看过去,声如困兽:“慌什么?”
邢公公被建文帝眼中的血丝吓了一跳,但他要通禀的内容又不得不说,遂拼命咽了一口口水,颤声道:“皇……皇上,卧佛寺的金佛昨、昨夜被……被雷劈了。”
建文帝面皮一震,阴森森地盯着邢公公:“你再说一遍。”
满殿宫人敏感地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架势,齐齐跪地,连呼吸声都一压再压。
邢公公暗暗叫苦,根本不敢看建文帝的表情,他只得伏低身子,小心谨慎道:“卧佛寺的那座金身佛像被雷劈炸了,在佛像倒塌的地方竖着一把……红缨三叉戟。”
“砰”一声响,建文帝猛然站起身,他身下的太师椅重重撞上书柜,那声音就像重锤击打着人的心坎儿。
“什么红缨三叉戟?”建文帝近乎切齿:“你给朕把话说清楚!”
邢公公战战兢兢,真恨不得自己马上晕过去,秉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他干脆选择和盘托出:“就是、就是镇北王用的那把!百姓都在传镇北王显灵了!”
建文帝如遭雷击,高大的身形不禁晃了晃。
“皇上!”跪着的单公公连忙起身搀扶建文帝。
建文帝垂在身侧的一双手抖个不停,脑海中不可自抑地浮现了一颗满脸刀疤的人头,那头颅的眼睛睁着,无论他怎么抚都抚不拢。
为了不叫后世捕风捉影地质疑他的英明,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他故意做出痛心疾首的姿态,供奉那人的头颅于太庙,尔后焚烧封坛,葬在皇陵外的土坡,甚至连他死去的妻儿都建了牌位。
建文帝自问做得仁至义尽,他问心无愧!
古往今来,皇帝都是孤家寡人,登基后,最大的敌人是手足,杀完手足,最大的敌人就是儿子,历史上,每个皇帝的手都沾满了至亲的血,他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可这个萧胤,为什么二十年来都不肯放过他?
此前几乎夜夜入梦,如今更是装神弄鬼扰乱民心!
建文帝神色阴冷,低吼:“有朕这个真龙天子在,什么妖魔鬼怪都得给朕退避三尺!立即传朕旨意,封了卧佛寺!”
“皇上,使不得,使不得呀!卧佛寺是太祖出世的地儿,这上百年都是皇家古刹,太祖还专门塑了金佛像,您要封寺庙,且不算那些高僧何去何从,便是百姓也会众说纷纭,届时无知平民妄加揣度,对您也不利。”单公公低声相劝,唇角却几不可见地翘了翘。
建文帝暴躁烦闷的情绪被单公公三言两语给稍稍顺平,他沉吟片刻,紫胀的脸皮终于恢复了些许肉色:“你说的有理,此事需从长计议,朕不可方寸大乱,否则遗祸无穷。”
一个褐衣小内侍弓着肩缩手缩脚地迈进殿,他飞快地瞟了一眼建文帝,显而易见,又是不好的信儿。
建文帝眉心皱得更紧,沉沉吐出一口浊气,抬抬手,寒声道:“说。”
“西秦使团来人了,希望皇上问罪睿王。”
建文帝的脸骤黑似墨:“大理寺的调查还没个着落,他们想朕怎么处置睿王?睿王是朕属意的储君,就算他真杀了贺兰悠,朕也不可能把他交出去!”
“西秦人仗着国力强盛,竟然敢把做过腌臜事破了身的贺兰悠送来大楚和亲,如今触怒天意死了人就来大动干戈兴师问罪,简直欺人太甚!”
言罢,建文帝俯身将书桌上的奏折挥落在地。
勤政殿的宫人纷纷磕头请罪:“皇上息怒。”
“离西秦规定的破案期限还有两天,小七媳妇怎么搞的?到现在还没查出个子丑寅卯来。”
建文帝背着手,满脸焦躁,他来回地走动着,每一步,都格外沉重,倏然,他刹住脚步。
“邢公公,你现在就去宁王府传朕口谕:宁王妃即日起,全权负责贺兰悠一案,不得有误!”
……
这一大早,不止建文帝肝火大动,睿王萧千宸同样一夜未眠,此时,正在书房愁眉不展。
听完亲信回禀的讯息之后,睿王愁眉锁眼,摁了摁眉心,他看向亲信郭浩:“宁王妃那边有什么动静?”
睿王尽管被禁足王府,可他依旧没被切断外界的音信来源,知晓是晏凌负责查验玉华公主的尸体。
郭浩拱手:“宁王妃允诺自己会三天以内查出真相,皇上刚派人去王府传口谕,希望王妃能加紧。”
睿王闻言一叹:“事到如今,也只能静候宁王妃的佳音了。”
“王爷,宁王妃真的会尽心尽力吗?您别忘了,”郭浩压低声音:“宁王也是皇子!”
言外之意,萧凤卿也可以竞争储位。
睿王轻蔑一笑:“郭浩,你几时见过一条被拔了牙的狗去撕咬自己主人的?”
郭浩哑口无言。
“王爷!”门口突然响起一道慌乱女声。
是周侧妃的侍女思思。
睿王示意郭浩开门。
门一开,思思五色无主地跑进来,噗通跪在睿王跟前:“王爷,侧妃她见红了!”
……
秀水苑。
周侧妃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额头挂着冷汗,府医正在给她切脉。
吴湘儿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手里牵着一名三四岁的女童,女童面露忧色地看向周侧妃。
“侧妃,您还疼吗?”
周侧妃虚弱地笑了笑:“没事,谢谢薇姐儿。”
“怎么会不疼?”薇姐儿小小的眉头皱到一起:“我看到侧妃你流血了,会不会伤到肚子里的小弟弟啊?”
周侧妃还没说话,吴湘儿先开口了:“薇姐儿,不懂就别乱说话,胎儿一向金贵,被你吓跑了该怎么办?”
薇姐儿畏惧地看一眼冷着脸的吴湘儿,咬咬唇,不敢做声了。
周侧妃浅笑,递了个安慰的眼色给薇姐儿。
薇姐儿立刻会意,悄悄冲周侧妃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