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想着,沈淑妃抬头瞥向晏凌。
晏凌不露痕迹地朝她笑了笑。
“田嬷嬷,”吴湘儿领着晏凌和周侧妃近前,肃声道:“本妃有十万火急的事要求见母后。”
田嬷嬷对吴湘儿的态度就恭敬许多,她看了一眼晏凌,面露难色:“王妃,皇后还没醒呢,您有什么要紧的事不如由老奴转告。”
吴湘儿艴然不悦:“事关重大,本妃必须现在就见到母后,你还不快点进去通禀?耽误了事,本妃唯你是问!”
晏皇后晕过去之后,不少诰命夫人都仍旧坐在营帐外,美其名曰关心晏皇后的病情,其实就是隔岸观火。
眼下见着两个王妃、一个侧妃都聚集在皇后的营帐前,且神情皆是肃穆严正,好奇心驱使下,便一个个都假作不经意地竖起了耳朵。
晏凌眉梢一动,从袖袋扯出沾了辣椒水的手帕摁在眼尾,哀恸道:“田嬷嬷,有人在我家王爷的箭矢上做了手脚,我家王爷如今身处险境,您通融通融,让我见一见母后。”
她故意扬起了声调,那些看热闹的贵妇闻言立刻面面相觑,靖远侯夫人与沈淑妃互视一眼,她眸光一闪,起身道:“宁王妃,你刚说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晏凌声音哽咽,将手中的箭矢平摊给众人过目:“这是王爷那一队的箭,你们说这样的箭哪里能打猎?王爷怕是被算计了,这会儿还不知道处境如何。”
“之沛就在宁王那一队。”靖远侯夫人也不禁着急起来:“何人居然敢对亲王下黑手?亲王都尚且如此,那……”
余音戛然而止,给予了旁人无限想象的空间,而靖远侯夫人的未尽之意也立马被心直口快的人捅了出来。
“贼人光天化日之下敢暗算亲王,那皇上跟我们的夫君会不会也有危险?”
此言一出,众座哗然。
皇家狩猎很多时候都是做做样子,大多凶猛的禽兽早就被提前驱离捕杀了,但也有一些活动在猎场的最内围,万一前去打猎的人遇上了,又没趁手的武器,到时真有三长两短,她们这些妇道人家该怎么办?
一时间,恐慌犹如龙卷风,迅速袭击了每人。
信国公夫人却道:“该不会是西秦人或者大魏的细作吧?毕竟玉华公主的事还没告一段落呢,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拿这事闹幺蛾子?”
贺兰徵“大义灭亲”卖了亲妹妹,建文帝表面上对他放松戒备甚至邀请他来回雁山,实则仍防他防得紧,所以根本没让他进围场,要说贺兰徵利用这个机会做点什么,也不是没有根据。
晏凌适时道:“各位稍安勿躁,我特意请来了二皇嫂,她素来聪慧沉稳,肯定能帮我们想到解决的法子。”
吴湘儿也忙不迭保证:“本妃是来找母后求助的,母后定有主意,你们先别着急。”
见此情景,田嬷嬷郁闷不已,只能返身进到营帐,没过一会儿,田嬷嬷黑着脸出来了,声音冷硬道:“娘娘请睿王妃、宁王妃进去。”
听晏皇后并未提及周侧妃,吴湘儿秀眉一挑。
周侧妃识趣道:“姐姐,宁王妃,妾身先回营帐等消息,有劳你们了。”
吴湘儿随意地挥挥手:“去吧,王爷的事自有我来操持,你好生在营帐休息。”
田嬷嬷略带同情地睃了睃吴湘儿,纵使不知道睿王妃能否说动皇后,不过方才皇后闻悉后,面色凝冷的能滴出水了。
很明显,晏皇后对睿王妃此举相当不满。
……
晏凌刻意落后吴湘儿半个肩膀,进了营帐。
营帐内熏着沉水香,晏皇后披着纱衣坐在软榻上,青丝垂落柳腰,整个人犹如冰雕一般。
看到吴湘儿和晏凌一前一后地进来,她笑意冷冽:“一来一回,你们两个可真是本宫的好儿媳,宁王妃,你不是吃斋念佛去了吗?”
晏凌淡淡道:“求人不如求己。”
她眼角还泛着薄红,双眸如同被水洗过。
吴湘儿匆忙行了一礼,双手奉上晏凌交给她的箭矢,慌张道:“母后,有人在宁王的箭矢下了黑手,儿臣担心或许那贼子也会用同样的手段针对睿王甚至父皇,说不定还是细作,请您下懿旨速速人手去围场增援。”
晏皇后的目光只在那支箭矢上停顿了一息,艳绝的面容压抑着一丝怒气:“简直一派胡言,狩猎的箭矢都是经由兵部多番查验后再发送下来的,想要动手脚谈何容易?”
吴湘儿一时无言以对,下意识看向了晏凌。
晏凌稳步上前,淡静道:“母后,这支箭头平滑的箭矢是从陈公子的箭斛里掉出来的,您若不信,可以查验箭尾的记号,陈公子是宁王那一队的人,他的箭矢既然有问题,难保宁王或其他人的箭正常。”
晏皇后盯着晏凌,眸底闪过森寒的锐芒:“宁王妃,你信口雌黄也得有个限度,本宫念在你适才救了本宫一命,姑且再给你一次机会,但也别把本宫对你的宽宥当纵容。”
晏凌直视着晏皇后,朗声道:“母后,要证明儿臣有没有信口雌黄,其实很简单,只要您下令开兵库即可,所有参与狩猎的人,他们的武器在兵库都留有存余以作核对,儿臣想亲自入兵库核查宁王的箭矢。”
“大胆!”晏皇后眸色如刀,与生俱来的威势仿佛出鞘的利刃,朝着晏凌削面而去:“兵库是何等重要的地方,岂容你女流之辈涉足?你置皇家威严于何地?晏凌,你还记不记得自己的身份?”
晏凌深吸一口气,眼中的坚毅之色甚至比晏皇后眼底的冷锐还深重:“母后,儿臣正是考虑到大楚皇室,才会出此下策,父皇和几位王爷的安危不可掉以轻心,假若真有歹人在狩猎场伺机而动,后果将不堪设想!”
吴湘儿虽然惊讶晏凌进营帐之后迥异于先前的气势,但她更担忧睿王,软声道:“母后,七弟妹说的在理,父皇跟几位王爷的安危不容轻忽,儿臣求您赶紧想办法进围场探一探。”
“调兵遣将岂能儿戏?凭你们片面之词,就想抽走大半守卫吗?”
晏皇后冷冷地剜了吴湘儿一眼:“以往本宫还斥责宸儿冷落你,如今倒是明白他为何瞧不上你了,娶了这么个虚有其表的蠢货,宸儿能同你交心才怪!”
“母后……”吴湘儿的脸上忽白忽红,只觉得委屈,她一片真心为睿王着想,结果晏皇后不分青红皂白就当着晏凌的面责骂她。
晏凌对晏皇后和吴湘儿的婆媳官司没兴趣,她忽然跪了下来,以手触额,深深拜倒在地:“儿臣求母后下旨开兵库,当务之急,是证明父皇他们是否安全,更何况,随同父皇进围场的还有不少朝廷重臣,大楚正是用人之际,失了谁,都是无可挽回的损失。”
晏皇后笑容冷酷:“晏凌,你还真能让本宫刮目相看,晏衡教出来的女儿倒是有趣,竟然连本宫都敢威胁!”
“母后说笑了,儿臣怎敢威胁母后?”晏凌垂眉低眼,轻声反问:“儿臣也是忧思父皇还有几位殿下的安全,难道母后不挂念?”
晏皇后微微眯眼,半晌都没言语。
晏凌给她挖了个坑,如果她回答说自己挂念,那么就正中了晏凌的下怀,她必须开兵库。
如果她回答说不挂念,她毫不怀疑晏凌这臭丫头立马就能把她说的每个字都宣扬出去。
据田嬷嬷回禀,晏凌方才已然在外头散播了箭矢有异的消息,这一招先斩后奏尽管粗暴却很有用,她是在用外力逼她下旨。
无声的对峙间,唯呼吸声在静谧的内账徘徊。
晏皇后那双与晏凌如出一辙的凤眸,划过了冰冷肃杀的寒光:“晏凌,你果真想好了?”
她吐字缓慢而凉薄,近乎咬牙切齿,其中深意不言而喻。
晏凌抿抿唇,笃定道:“母后,儿臣想好了,请您开兵库,让大家都能安心。”
晏皇后的脸上掠过一丝狠厉:“好,本宫如你所愿,下旨开兵库,不过若是兵库一切无疑,本宫便要治你造谣惑众之罪,你可服?”
晏凌竭力忽略射到脸上的寒意:“服。”
她只需要配合萧凤卿就好,至于治罪,萧凤卿自会替她挡着,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她有什么好怕的?
吴湘儿也松了一口气,她鼓起勇气朝晏皇后行了一礼,感激道:“母后,谢谢您。”
对上吴湘儿,晏皇后的面色更冷沉了,她曾经还觉得吴湘儿即便生不出子嗣,好在家世煊赫,如今有了晏凌做比较,晏皇后才猛然发现,吴湘儿的存在,将来兴许会拖累睿王。
“本宫要休息了,你们出去吧。”
晏凌恭声:“是。”
吴湘儿迎上晏皇后冷漠的眼神,不知怎的,脊背不由自主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她察觉到晏皇后淡漠的面孔下隐含着某种令她胆寒的东西,就好像自己每次进未央宫撞见晏皇后虐杀宫女时,她都是这副神态。
吴湘儿不敢再往深处想,直到退出主营,她后背的衣裳都没干。
……
晏皇后的凤旨成了打开兵库大门的钥匙。
除却晏凌和吴湘儿,其他闻讯赶来的女眷都汇集在了兵库外头。
兵库的宋典吏约摸三十出头,见着两位王妃,他愣了愣,尔后才回过神:“卑职拜见睿王妃、宁王妃。”
晏凌直奔主题:“皇上此次狩猎所用的箭在哪里?你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宋典吏为难:“敢问王妃可有皇上的谕令?”
“本妃有皇后的凤旨这还不够吗?”晏凌把平头箭矢丢到典吏脚边:“你好好看清楚,这是不是从你兵库内出去的?箭头有问题,其他的箭说不定也是如此,事关皇族安危,你赶紧取出来,否则你也担待不起后果。”
吴湘儿气势凌人:“睿王也在狩猎的队伍中,他是皇后的爱子,假如伤及一根汗毛,你一百颗脑袋都不够砍。”
宋典吏将信将疑地拾起箭矢细细检查,须臾,他脸色勃然大变:“王妃请稍等,卑职这便派人取箭。”
晏凌在兵库缓慢踱步,仔细留意了一下门窗的插阀,蹙眉问宋典吏:“这儿的守卫森严吗?闲杂人等能否出入?”
宋典吏神情惶然,也急出了一身汗:“森严的,昨晚这儿只有卑职一人,也就今天早上,那些侍卫直接从这里领走了箭斛。”
晏凌点点头,她知道是睿王换了萧凤卿的箭,问这些话不过就是装腔作势给旁人看。
其他人的箭矢很快就被取来,不等晏凌探手,吴湘儿心急火燎地拿起了睿王那一袋箭斛,她的动作非常急切,径自把箭斛里的箭矢都倒在了桌面,迫不及待地一支支查看。
目睹这一幕,晏凌莫名同情吴湘儿。
睿王与晏皇后合谋谋害萧凤卿,从头至尾,吴湘儿都被蒙在鼓里,此时此刻,她对睿王的关心都是发自真情,没有半分作假。
“七弟妹,王爷的箭没问题!”吴湘儿欣喜地看向晏凌,似乎怕晏凌不相信,她把那些箭都兜到晏凌眼前:“你帮我再检查一次,我怕我漏掉了。”
晏凌低头,随意地扫了眼,点点头:“二皇兄的箭是没问题。”
吴湘儿顿时卸下了心头大石,她陪晏凌去找晏皇后,无非是为萧千宸,既然确认了萧千宸平安无恙,其余人的死活就不关她事了。
晏凌拎起一袋袋箭斛,飞快地过目了一遍,果然不出所料,参与狩猎的人中,只有萧凤卿那一系的箭存疑。
眼见晏凌面容沉肃,吴湘儿又开始说起了风凉话:“七弟妹,七弟会不会出事?要不我们这就回去求母后派兵进围场救七弟吧?可你刚才在母后面前还立了军令状的,如今证明只七弟的箭有问题并非细作谋乱,你待会儿要怎么与母后交差?”
“劳烦二皇嫂将此间事宜如实禀告母后,并请母后下凤令进猎场救宁王。”
吴湘儿一怔:“那你呢?”
晏凌对吴湘儿的话充耳不闻,提起桌上两袋箭斛径直便往兵库外走。
“七弟妹,你去哪儿?母后还在等着你呢。”吴湘儿在后头大声追问。
晏凌顺手把箭斛抛给了白枫:“不是要救你家主子?去备两匹快马。”
白枫眼睛一亮:“好嘞!”
走到一半,田嬷嬷带着两个宫女迎面走来。
“宁王妃,”田嬷嬷敷衍地曲身一礼:“老奴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询问兵库一事,娘娘吩咐了,要是宁王妃真的无中生有,那就请您回去兑现自己的承诺。”
晏凌轻轻一笑,笑靥比明艳的枫叶还要夺人眼球。
“田嬷嬷,等王爷平安回来,我自会去母后跟前请罪的。”
田嬷嬷上前两步,挡在了晏凌身前:“王妃,皇后娘娘说,请您‘即刻’去见她。”
晏凌眼稍一挑,笑道:“母后待我们一向宽厚慈爱,她若知晓我急着去围场救王爷,一定不会生气的。”
田嬷嬷脸色微沉:“宁王妃,老奴是奉旨办差,您别为难老奴,老奴劝也劝过了,您难道希望老奴当着这么多双眼睛‘请’您过去吗?那架势也不太好看吧。”
晏凌仍是笑吟吟的:“田嬷嬷,母后那边我自会负荆请罪,但是现在……”她话锋一转,笑着的眉眼倏然泛散冷色:“我得去救我夫君。”
说完,晏凌抬步绕过了田嬷嬷身侧。
“这……”田嬷嬷瞠目结舌,做梦都没想到还有人居然胆敢违背晏皇后的命令,她连忙冲晏凌的背影高喊:“宁王妃,你违抗皇后的旨意,可得想清楚后果!”
晏凌衣带翻飞,步履不停。
“宁王妃,”栅门边忽地响起一管极其温润的男声:“你若信得过本殿,不如就让本殿帮你送箭去围场吧。”
闻声,晏凌猛然刹住了步子。